翌日
晨光熹微,千绪荷站在穿衣镜前,白色棉布连衣裙的裙摆随着晨风轻轻摇曳,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
她将长发松松地拢到左侧,发尾垂落在锁骨凹陷处,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未消的暑气。
镜中千绪荷的眼神空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额角纱布的边缘,那里隐隐传来钝痛。
"该走了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门外传来千贵山早晨微哑的声音:"荷荷,好了吗?该走了。"千贵山的身影出现在门框里,他手里拎着皮质的公文包,被擦得锃亮。
千绪荷背上书包,和千贵山一同下了楼。
轿车穿行在晨雾未散的街道上,行道树的影子在挡风玻璃上化为虚影,向身后疾驰而过。
千贵山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荷荷啊,我和你妈妈最不担心的就是你的成绩了,但是你成绩再好也得听老师话是不?乖点,不要像在临城那样,天天在班里像个头头似的……"他絮絮地说着注意事项,那些话语像车窗外的梧桐叶,一片片掠过千绪荷的耳畔。直到某个名字突然刺破朦胧——
"哦,对了,栎南和你在一个班。"
千绪荷的脊椎像被电流击中般绷直,后视镜里映出她骤然睁大的眼睛:"啊?!我和许栎南一个班?"父亲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只剩下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声。她低头看见自己攥着裙摆的手指关节泛白,布料上绽开一朵皱褶的花。
刚下车,校门口的热浪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
千绪荷站在学校简介展板前,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斑驳地洒在泛黄的宣传照上。照片里穿着整齐校服的学生们笑容灿烂,背景的教学楼却与眼前这座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建筑大相径庭。她微微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目光在错综复杂的校园平面图上逡巡。
"哦,高一三班在哪啊......"她轻声呢喃,声音被夏末的蝉鸣吞没。展板上褪色的箭头指向早已不存在的旧校舍,而新建的玻璃连廊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忽然,一阵清风挟着淡淡的青柠香气拂过耳际。"同学?"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千绪荷转身时,阳光正好掠过少年的发梢。他左手袖子上银色的学生会徽章闪着微光,胸前的钢笔在白色校服上投下一道纤细的阴影。他微微低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你是新来的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这简介图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
风吹动简介板的边角,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少年自然地伸手按住摇晃的展板,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你是哪个班的?我带你去吧。"
"高一三班。"千绪荷答道,注意到他制服第二颗纽扣上缠着一根细细的蓝线。
"哦哦,"他了然地点头,转身时制服下摆划出流畅的弧度,"就在前面左拐那栋楼,二楼。"他指向远处一栋爬满紫藤的建筑,正午的阳光给淡紫色的花串镀上金边。
"谢谢。"千绪荷轻声道谢,看见他胸前别着的名牌:苏潜。
千绪荷的指尖轻轻擦过楼梯扶手,木质的纹理在掌心留下细微的触感。她缓步而上,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荡起轻微的回响。两侧墙壁上,整齐排列的玻璃相框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每一帧都凝固着某个辉煌的瞬间。
照片里的学长学姐们穿着笔挺的制服,胸前别着烫金校徽,嘴角挂着如出一辙的标准微笑。他们的眼睛直视前方,目光仿佛穿透相框,审视着每一个经过的后辈。照片下方烫金的语录在阴影中格外醒目:"拼搏百日,无悔青春"、"今日我以母校为荣,明日母校以我为傲"......千绪荷的视线从一行行豪言壮语上掠过,突然注意到某个相框角落积了薄灰,里面那位戴着厚镜片的学长,领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
不知怎么,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些被精心装裱的荣耀,这些被反复诵读的箴言,在午后的阳光里竟显出几分荒诞的喜感。她想起临城中学厕所隔板上那些用修正液写下的真心话,那些被班主任称为"糟粕"的涂鸦,反而比这些冠冕堂皇的语录更让她觉得亲切。
她加快脚步,裙摆扫过最后几级台阶。顶楼的光倾泻而下,将她的影子投在那些熠熠生辉的相框上,仿佛给每个完美笑容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千绪荷在教室门前停下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晨光斜斜地穿过窗帘的缝隙,在黑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分割线。刘玉龙老师手中的粉笔正在黑板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已知F(x)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一串神秘的密码,白色的粉末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叩门板。"报告。"声音比想象中要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粉笔的沙沙声戛然而止。刘玉龙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随即舒展开来。"啊,来啦。"他手中的粉笔在指间转了个圈,粉灰簌簌落下,"进来吧,做个自我介绍。"
教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千绪荷迈步走进,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投来探询的目光。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
"大家好,我叫千绪荷。"简单的七个字,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仿佛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话音落下,教室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连窗外梧桐树上的知了都停止了鸣叫。
刘玉龙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沉默。"啊哈,掌声啊!"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像是乐队的指挥。稀稀落落的掌声起初像是雨点打在树叶上,渐渐变得热烈起来,最后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绪荷啊,"刘玉龙用粉笔指了指教室右侧,"你就坐第三组那个女生旁边吧。"顺着他的指向,千绪荷看见靠窗的位置,一个短发女生正冲她挥着手,阳光在她的发梢跳跃。
千绪荷点点头,穿过课桌间的过道。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当她走近那个空座位时,发现桌面上有人用涂改液画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千绪荷刚在座位上落座,木制椅面还带着晨间的微凉。她正要从书包里取出课本,突然感觉衣袖被人轻轻拽了拽。转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个短发女生正凑过来,鼻尖上几颗雀斑在阳光下格外明显。
"同学同学,"女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语气里的雀跃,"你从哪里转来的呀?"她的手指不停绞着橡皮筋,腕间的手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千绪荷把书包塞进桌洞,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她没有立即抬头,只是将笔袋摆在桌角,让印着绵羊的卡通图案的那面朝上。"临城。"她答道,声音平静得像秋日的湖面。
"临城?!"春桉突然拔高的声调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张望。她连忙捂住嘴,眼睛却瞪得更圆了,"那么远!坐高铁都要三个小时吧?为什么来这边啊?"她整个人几乎要趴在课桌上,校服的领口歪斜着。
千绪荷慢条斯理地把课本摞好,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摩挲。"我爸工作调动。"她停顿了一下,想起今早父亲在车里欲言又止的表情,"辉河这边发展机会多。"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而且...我爸妈觉得我之前的朋友不太合适。"
春桉了然地"哦"了一声,突然从抽屉里掏出一包芒果软糖,撕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给,"她往千绪荷手里塞了两颗,"新同学福利。"糖纸在手心发出细碎的声响,带着人工香精的甜腻。
"对了对了!"春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直起身子,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我叫春桉,春天的春,桉树的桉。"她伸出右手,掌心还沾着糖粉,"大课间我带你去逛逛学校吧?天台的小花园有超多野猫哦!"
千绪荷看着眼前这只沾着糖渍的手,犹豫了一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春桉的指尖,像是给她的指甲镀了一层金边。她终于伸出手,轻轻握住,"谢谢。"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的名字...很好听。"
春桉的手温暖干燥,握力大得惊人。她笑起来时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让千绪荷想起临城海边那些被晒得褪色的贝壳。讲台上刘玉龙清了清嗓子,两人的手这才分开,各自在衣服上蹭了蹭,不知是谁的掌心出了汗。
教室里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后门被人用力拍在墙上,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粉笔灰从黑板上簌簌飘落,几个女生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阳光斜斜地照进门框,勾勒出两个高挑的剪影。
"报告!"
"报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吊儿郎当,一个漫不经心。刘玉龙手中的教鞭"啪"地打在讲台上,粉笔灰在光束中惊慌逃窜。"啧,展厦辞,许栎南!"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俩又迟到!!"
展厦辞斜倚在门框上,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显然刚冲过脸。他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诶,老刘,这你就错了~"尾音拖得老长,"什么叫'又'啊?明明是这学期第一次嘛。"
"还贫嘴!"刘玉龙抄起半截粉笔精准命中展厦辞额头,白色粉末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炸开一朵白花,"滚回你们座位去!"
许栎南在身后轻推了展厦辞一把。少年一个踉跄,球鞋在地板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他扭头瞪了许栎南一眼,却在直起身的瞬间僵住了——前排座位上,那个转学生正微微侧头,额角的纱布在阳光下白得刺眼。
"我去??"展厦辞的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许栎南漫不经心地绕过他,长腿一跨坐进座位,完全没注意到前排的异样。展厦辞立刻像触电般扑过来,手指疯狂戳着许栎南的手臂:"oi oi oi oi!"
"干嘛?"许栎南皱眉甩开他的手,顺着指引看去,"这不新同学吗?怎么了?"
展厦辞凑到他耳边,热气喷在耳廓上:"就是她!昨晚篮球场!"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惊慌,"我砸到的那个女生!"
许栎南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他抬眼仔细打量前排的背影,少女的马尾辫下,那块纱布边缘隐约透出淡黄色药渍。
"假的吧,"许栎南收回目光,语气却没那么笃定了,"哪有这么巧..."
"就是她!"展厦辞激动得差点站起来,"你看她头上的纱——"
"展厦辞!"刘玉龙的怒吼震得黑板擦都在颤抖,"迟到就算了,还在那嘀嘀咕咕!不想听课就后面站着去!"
展厦辞立刻像被掐住后颈的猫,乖乖缩回座位。许栎南轻笑一声,在笔记本上写下"活该"二字推过去。展厦辞愤愤地比了个中指,却在对上前排转学生无意间回望的目光时,瞬间僵成了雕塑。少女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却让他后颈的寒毛全都竖立起来。
下课铃骤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教室里炸开,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刘玉龙合上教案本,粉笔灰像雪花一样飘落在讲台上。"千绪荷,"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跟我到办公室一趟。"
千绪荷起身时椅子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前脚刚迈出教室门,展厦辞就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一把拽住正在收拾课本的春桉。"欸,鹌鹑!"他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春桉的橡皮筋,"她谁啊?"
春桉"啪"地打掉他的手,橡皮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新同学啊,"她弯腰捡起掉落的笔袋,几缕碎发垂在眼前,"从临城转来的。"展厦辞看见她嘴角沾着一点草莓酱,应该是早餐留下的痕迹。"我等下还要带她去逛操场呢。"春桉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
展厦辞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欸,"他突然凑近,带起一阵薄荷糖的气息,"你有没有看到她额头上......"话没说完,就被春桉翻着白眼打断。
"看到啦!"春桉夸张地叹了口气,把课本重重塞进抽屉,"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昨天晚上被两个打篮球的男生砸到头了。"她的目光在展厦辞和许栎南之间来回扫视,"该不会......"
展厦辞猛地扭头看向许栎南,动作大得差点扭到脖子。许栎南正慢条斯理地转着钢笔,阳光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跳跃。"就是她,"展厦辞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完了完了,咋办,咱俩还坐她后面。"
"啊?!"春桉的惊叫声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张望。她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就你俩打篮球砸到人家啊?"她的目光在展厦辞泛红的耳尖和许栎南淡定的侧脸之间来回游移。
许栎南终于放下钢笔,金属笔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谁让他不长眼,"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校服领口歪斜着露出一截锁骨,"都说有人过来了,还要炫技。"他模仿着展厦辞昨天那个夸张的投篮动作,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结果——"手指一弹,想象中的篮球划出抛物线,"砰!正中靶心。"
展厦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猛地扑过去掐许栎南的脖子,两人撞翻了一摞课本。春桉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突然想起千绪荷说起这事时平静到可怕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一盆绿萝,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叶片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千绪荷站在刘玉龙的办公桌旁,目光落在桌角那摞批改到一半的试卷上,最上面那张用红笔写着醒目的"58"。
"老师,找我什么事?"她的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在埋头工作,只有隔壁工位的女教师在泡茶,茉莉花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刘玉龙拧开保温杯,热气氤氲中枸杞沉沉浮浮。"其实也没什么,"他啜了一口热水,喉结滚动了一下,从抽屉里抽出几张表格,"这里有些转学的资料,你填一下交到政教处。"
千绪荷接过表格,纸张边缘有些卷边,显然被很多人摸过。她注意到"原就读学校"那一栏的横线比其他栏要粗一些,像是被反复描过。
"然后我看你之前在临城成绩不错啊,"刘玉龙突然话锋一转,镜片后的眼睛闪着探究的光,"怎么想着来荆中啊?"他又喝了口水,杯底的枸杞撞在杯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你这成绩可以去辉高的啊。"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来这有点屈才了吧。"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知了突然开始鸣叫,尖锐的声音刺破办公室的宁静。千绪荷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表格边缘,那里有个小小的折痕。
"老师,辉高离我家太远了。"她的目光落在刘玉龙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课程表上,"我不想住校。"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在哪学不都一样吗。"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刘玉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保温杯里的水晃出一圈涟漪。他伸手调整了一下歪斜的笔筒,里面的红蓝铅笔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哦,"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你今天下午放学记得去后勤拿校服啊。"纸条上潦草地写着"高一三班 千绪荷"。
"好。"千绪荷接过纸条,折叠时注意到背面印着半个模糊的指纹。办公室的挂钟突然报时,惊飞了窗台上停着的一只麻雀。她转身离开时,听见刘玉龙拧紧保温杯盖子的声音,还有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回到教室时,阳光将整个教室染成琥珀色。千绪荷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春枝正追着展厦辞满教室跑,两人撞翻了几张椅子,引起一阵哄笑。而靠窗的位置,许栎南独自坐着,修长的手指转着钢笔,面前的习题集写满了工整的公式。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在发光。
不知为何,这幅画面让千绪荷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她想起父亲今早在车里絮絮叨叨的"人家栎南多优秀",又想起办公室老师那句"来荆中屈才了",现在看着许栎南那副优等生的做派,更觉得刺眼。"装货。"她低声嘟囔,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可就在这一瞬间,许栎南突然抬头,钢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千绪荷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慌忙别过脸,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绪荷!"春桉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正使劲拍打展厦辞的肩膀,眼睛不停地眨着暗示。展厦辞恍然大悟般跳起来,一把拽起还在写题的许栎南。
"陪我道歉去!"
许栎南被拽得一个踉跄,钢笔在习题集上划出长长的墨迹。"?关我啥事"他皱眉想着,却已经被拖到了千绪荷桌前。两人站定的姿势莫名庄重,展厦辞甚至还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子,但配上他乱糟糟的头发和许栎南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千绪荷疑惑地转头:"有事?"
展厦辞突然九十度鞠躬,额头差点磕到桌角。"同学,昨晚我打篮球不小心砸到你了,我非常愧疚,所以来跟你说声对不起!"他的声音大得全班都能听见,说完还偷偷瞟了眼许栋南,又补充道:"由于我兄弟也没提醒好我,所以我拉着他也来道歉!"话音未落,就一把按住许栎南的后脑勺往下压。
许栎南被迫弯腰的瞬间,千绪荷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他皱着眉低声骂了句"有病?",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课桌,惊动了一张草稿纸。
全班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千绪荷尴尬得脚趾蜷缩。她扶额叹气,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你们......额......"
"咦,你俩还是滚回去吧。"春桉适时插话,把一颗水果糖塞进展厦辞嘴里堵住他还要说的话。许栎南直起身,一把推开展厦辞:"什么叫我没提醒好你?"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恼怒,耳尖却微微发红。
千绪荷觉得头更疼了,那个包似乎又肿大了几分。这时掌心突然一凉,春桉悄悄塞来一颗芒果糖,糖纸在夕阳下闪着温暖的光。
"谢谢。"千绪荷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剥开糖纸,甜腻的芒果香在舌尖化开,暂时冲淡了满嘴的苦涩。窗外,一片梧桐叶飘飘荡荡落下,恰好落在许栎南忘记合上的习题集上,盖住了那道划痕。
大课间的校园喧嚣而热闹,千绪荷填完最后一张资料表,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墨点。她转头看向春桉的座位——空空如也,桌面上还摊着半包没吃完的薯片。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表格边缘:"那我自己去找吧。"
穿过连廊时,初秋的风卷着桂花香拂过她的发梢。教师办公楼的楼梯间安静得出奇,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千绪荷站在二楼拐角处,探头望向幽深的走廊尽头——阳光透过尽头的窗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挨个查看办公室门牌:"教务处"、"年级组"、"备课室"......就是没有"政教处"。正当她转身要走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你在这干嘛?鬼鬼祟祟的。"
千绪荷吓得差点跳起来,资料表从手中滑落。许栎南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双手插兜倚在墙边,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透进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弯腰捡起表格时,发梢扫过千绪荷的手背,痒痒的。
"啊!"千绪荷按住狂跳的胸口,"你走路没声吗?"她这才注意到许栋南的球鞋是特别轻便的款式,难怪悄无声息。
许栎南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表格上:"你要去政教处?"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
"嗯,"千绪荷不自在地将碎发别到耳后,"本来想和春桉一起来的......"
"这栋楼没有政教处。"许栎南打断她,转身走向楼梯,"我带你去吧,不然你找到上课都找不到。"他的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千绪荷默默跟上,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许栎南的背影挺拔如松,校服外套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张开的羽翼。
"昨晚......"许栎南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其实……我妈跟我说了你的事。"
千绪荷的指尖下意识抚上额角的纱布:"你别再说对不起了,"她打断道,"你们越提我越头疼。"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路过一棵紫荆花树时,许栎南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拂开垂到她面前的树枝。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还疼吗?"他问得很轻,目光却格外认真。
千绪荷怔了怔,摇头:"现在不疼了。"她没说实话——其实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更让她心慌的是许栎南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穿过最后一条连廊,许栎南突然指向远处:"政教处就在那栋红砖楼二楼。"他顿了顿,"你自己过去吧。"说完便转身离开,校服袖口擦过千绪荷的手臂,带起一阵带着松木香的微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