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维尔的味道变了。不再是硝烟、焦糊和机油,现在空气里塞满了更原始的东西:木头燃烧的呛人烟味、塑料融化的恶臭、新鲜血液的甜腥、还有…屎尿的骚气。像把一座屠宰场、垃圾堆和廉价香水店扔进搅拌机里打碎了,再泼到滚烫的柏油路上。
我站在市政厅那还算完整的顶层露台上,俯视着这座正在被“消化”的城市。三天。我给了它们三天。就像当年奥斯曼人踹开君士坦丁堡的大门,总得让手底下红了眼的牲口们撒撒欢。规矩?就一条:别碰我圈出来的地方——港口、几个坚固的大仓库、还有市中心几栋带地下室的银行大楼。那是以后的“粮仓”和“保险柜”。剩下的?随便。
下面就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狂欢节》。
扳手那小子带着他的人,像一群刚出笼的疯狗,踹开一扇扇公寓门、商店门。尖叫、哭嚎、零星的枪声(更多是泄愤)、然后是沉闷的击打声和某种…湿漉漉的撕裂声。他们不在乎金银珠宝,那些玩意儿现在擦屁股都嫌硬。他们在找“鲜货”。躲在地下室发抖的老鼠?衣柜里筛糠的鹌鹑?都是零嘴。扳手那标志性的管钳,这会儿沾的可不是机油。他身边跟着几只焦躁的G1地狱犬,撕唇露齿,口水拖得老长,时不时扑倒一个跑慢的倒霉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
更热闹的是Gust它们。那几头白面黑身、侧腹插着血十字战旗的巨兽,现在真他妈像几辆披着活皮的装甲车!三天敞开了造,拱翻几辆废弃的M1坦克当玩具,撞塌几家银行那自以为坚固的金库大门,把里面那些穿着西装、抖得像风中秋叶的“金丝雀”拖出来,塞牙缝似的嚼了。效果?肉眼可见。Gust的肩高快赶上旁边那辆翻倒的校车了,肌肉虬结得把皮肤都撑出裂纹,暗红色的新肉在裂缝下蠕动。它低头用獠牙挑起一辆烧得只剩壳的警车,像小孩摆弄玩具车,猛地甩出去,砸塌了街角一间咖啡馆的招牌。那动静,跟打雷似的。它那双翻白的眼睛扫过混乱的街道,喉咙里滚出低沉、满足的呼噜,侧腹的“战旗”在动作中猎猎作响。
天空也没闲着。
费舍尔那疯子养的那群“蚊子”——G3飞翼,像一片片巨大的、不祥的乌云,在城市上空低低地盘旋。它们纯白的瞎眼似乎能穿透屋顶,锁定下面惊慌逃窜的“老鼠”。俯冲!速度极快!像一块块投下的、长着翅膀的巨石!粗壮的后爪轻易撕开脆弱的屋顶或窗户,巨大的翼膜卷起狂风,血盆大口精准地叼起下面狂奔的人影,然后猛地拉升!惨叫声被高空的风瞬间扯碎,只剩下几滴温热的液体砸在下面燃烧的废墟上。
几只刚“饱餐”完的G3,落在市政厅对面一栋教堂被炸塌一半的尖顶上休息。其中一只,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翼膜边缘…似乎多了点东西?不再是光秃秃的肉膜,而是长出了几片…很小的、类似耳朵形状的肉褶?虽然还很稚嫩,但轮廓清晰。
“费舍尔呢?”我问,没回头。
“在临时实验室,”埃弗里立刻回答,“地下停车场。他…很忙。对新出现的G3变异体极其兴奋。他称之为‘环境适应性微进化’,认为与大量摄入高活性神经组织有关。”埃弗里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只蚊子多长了条腿。
“让他统计损失,补充新‘蚊子’。”我下令。损失肯定有,撞炸弹、被防空炮火扫到,还有吃饱了撑的撞大楼的蠢货。但只要原料(蝙蝠)够,费舍尔那疯子就能源源不断地造出来。
梅赛德斯斜靠在我旁边的栏杆上,手里端着一杯从市长酒柜里翻出来的、年份可疑的红酒。红裙在带着灰烬的风中飘动,像一面招摇的旗。她没看下面的混乱,而是眯着眼,享受着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血腥气,像在品鉴一款新香水。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满足的笑意。
“听,”她轻轻晃着酒杯,暗红的酒液挂壁,“多美的交响乐。绝望是低音部,惨叫是弦乐,骨头碎裂是完美的打击乐…”她抿了一口酒,“比维也纳那帮老古董搞出来的玩意儿…带劲多了。”
我没接话。三天狂欢,是释放,也是消耗。病毒带来的狂暴需要宣泄口,否则有可能直接反噬我这个源头,堵不如疏。现在,泄洪闸该关了。杰克逊维尔不是终点,是跳板。是时候把这块啃下来的骨头,变成下一块更肥的肉的垫脚石。
“埃弗里。”我声音不高。
他像一道影子,无声无息地从露台门口出现。那身西装依旧笔挺得吓人,鲜红的十字烙印在左脸,像块永恒的商标。露台下的地狱景象,似乎没在他暗金色的瞳孔里留下任何涟漪。
“老板。”
“七十二小时快到了。”我指了指下面,“让扳手收队。‘清理’掉那些玩过头、分不清‘鲜货’和‘原料’的蠢货。剩下的‘优质品’,集中送到…东区那个冷库旧址,先存着。”
“明白。”埃弗里点头,动作精准得像机器。
“防空。”我继续说,“费舍尔鼓捣的那些初级雷达,装起来。架在市政厅楼顶,港口塔吊,还有北边那个电视塔。范围不用大,覆盖城市就行。‘蚊子’损失了多少,让他报个数,尽快补上。新的巡逻队,用‘自己人’军官带队,配G1。重点:港口、仓库区、还有那几个银行金库。再让我看到一只‘蚊子’或者G1在街上瞎啃…我拿他喂“新朋友”。”
“是。”埃弗里记录着,没有废话。
“最后,”我看着远处港口方向,“罪城那边,‘暖房’的货,到了吗?”
“第一批孵化器,三十套,已随昨晚的运输车队抵达,存放于港口三号仓库。”埃弗里回答,“配套的种蛋、饲料、恒温设备同步到达。费舍尔博士已指派技术小组前往港口地下旧防空洞进行改造,建立新的大型养鸡场。肉联厂设备正在拆卸运输途中,预计目标地点:市中心银行金库地下三层。”
“地下?”我挑了挑眉。
“银行金库结构坚固,深度足够,隔音隔热性能优异,且有独立通风和备用电源系统。改造为‘处理中心’和‘储藏区’效率最高。”埃弗里的解释冰冷而务实,“地表银行建筑可作为‘管理区’和‘安保中心’。”
“行。让他快点。”我挥挥手。地下肉联厂?挺好。省心,还隐蔽。那些银行家们挖的金库,最后成了装他们同类的冰箱,真他妈是绝妙的讽刺。
埃弗里领命而去,像一道融入阴影的利刃。
我走到露台边缘,俯视着依旧喧嚣的城市。扳手那标志性的咆哮声在某个街区响起,似乎在呵斥手下。几只还在低空盘旋、试图抓“零食”的G3,被下方新升起的、带着特殊频率的雷达波扫过,纯白的眼珠似乎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有些不甘心地拉升了高度,朝着预设的巡逻空域飞去。混乱的潮水,正在被一道无形的堤坝勒住脖子,虽然还在翻腾,但方向…已经开始扭转。
梅赛德斯走到我身边,红酒的香气混合着血腥味飘过来。“这么快就收网?”她语气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惋惜,“下面还有些…挺有意思的‘小节目’没演完呢。”
“狂欢会腻。”我点了支烟,劣质的烟草味冲淡了鼻腔里的混合怪味。“吃撑了,就该干活了。地基打好了,才能盖更高的楼。”我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城市上空浑浊的空气里慢慢扭曲、消散。“华盛顿的老爷们…估计正忙着擦冷汗呢。得给他们点…新惊喜。”
就在这时,眉心皮下的暗红十字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带着满足和狂暴气息的反馈汹涌而来!来自Gust!那感觉…像一头刚吞下整只羚狮的雄狮!力量在奔涌!骨骼在轻微爆响!肌肉纤维在撕裂又疯狂重组!
我下意识地望向Gust所在的方向。隔着几条街,只能看到它那巨大的、如同移动山丘般的背影轮廓。但它肩胛部位隆起的肌肉块,似乎比几分钟前…又膨胀了一圈!暗红色的新肉在日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光泽。它正低头,用那对已经堪比电钻的獠牙,轻松地拱开一辆横在路中间的集装箱卡车残骸,像拨开一颗挡路的石子。
二次突变…速度在加快?费舍尔的理论是对的。新鲜血肉,尤其是富含恐惧和求生意志的“优质品”,对它们来说…不是食物,是燃料!是进化的催化剂!
梅赛德斯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血钻般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探究和…贪婪的光芒。“看来…我们的‘工程器械’,胃口比想象中还要好?”她轻笑,声音甜腻,“不知道…华盛顿那些老爷们的肉,够不够它塞牙缝?”
我没回答。看着Gust那越发庞大、散发着恐怖压迫感的背影,感受着眉心十字传来的、那近乎沸腾的力量感。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满足感,比刚才俯瞰城市狂欢更深沉、更本质。
埃弗里立刻对着微型麦克风下达指令。命令通过无形的意志链接和无线电,瞬间传遍全城。
变化几乎是立刻发生的。
街道上那些肆意破坏、疯狂捕猎的低阶感染者,动作猛地一滞。脸上兴奋的潮红迅速褪去,只剩下空洞的服从。他们像收到指令的机器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开始机械地拖拽尸体,朝着指定的几个“垃圾处理点”走去。
扳手的小队也停止了“扫货”,开始驱赶着满载“S”标原料的卡车,驶向新建立的地下肉联厂方向。管钳暂时挂回了腰间。
连Gust都停止了拱大楼的幼稚行为,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喷出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热气,但还是乖乖地被几个新转化的、穿着破烂美军制服的“自己人”引导着,走向城外指定的临时兽栏。
喧嚣的城市,像被突然拔掉了电源,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建筑偶尔倒塌的闷响。一种新的、更冷酷的秩序,开始取代混乱的狂欢。
“初级防空雷达网络部署进度?”我问。这玩意儿是从罪城拆过来的老古董,改装过,核心是捕捉G3发出的那种特殊干扰超声波,反过来当预警用。
“已完成70%。”埃弗里翻着笔记本,“覆盖城区主要方向及外围关键空域。G3群已按指令分散至各预设高空警戒点,超声波屏障处于激活状态。”
“巡逻队?”
“‘自己人’士兵混合G1地狱犬巡逻队,已接管主要街道及资源点外围警戒。口令及识别码已更新。”埃弗里回答得一板一眼。
我的目光投向城市边缘,靠近圣约翰河的方向。那里,几辆从罪城日夜兼程赶来的重型冷藏卡车正缓缓驶入一个被征用的、巨大的地下防空洞入口。车上装的,不是什么武器弹药,而是一个个嗡嗡作响、散发着微弱热量的金属柜子——快速白羽鸡孵化器。还有成箱成箱等待受精的鸡蛋。
“养鸡场进度?”这才是真正的长远之计。光靠掠夺和捕猎,养不起一个不断膨胀的军团,更支撑不起北进的野心。
“地下工厂改造完成。第一批孵化器已启动。‘暖房’…正在建设中。”埃弗里的声音毫无起伏。“暖房”,指的是用活人当恒温“孵化垫”的区域。新肉联厂的流水线也在同步架设。
梅赛德斯不知何时也上来了,斜倚在破烂的门框上。她换了一身新的红裙,料子更薄,在傍晚的风里轻轻飘动。她手里把玩着几串从金库里顺出来的珍珠项链,脸上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慵懒,像只刚舔完奶油的猫。血钻十字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闪着微光。
“狂欢结束了?”她看着下面迅速变得“有序”起来的街道,语气有点意犹未尽,“真可惜。那些尖叫…还挺悦耳的。”
我没理她。看着那些驶入地下防空洞的冷藏车。鸡蛋。鸡肉。低阶的口粮。高阶的“牛排”需要更优质的“原料”。新肉联厂的冷冻库里,那些喷着“S”标的笼子,就是未来的储备。
远处,夕阳的余晖给冒烟的废墟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几架G3巨大的黑影在高空缓缓盘旋,像守卫领地的秃鹫。新装上的、简陋的防空雷达天线,在市政厅楼顶笨拙地转动着。
杰克逊维尔,这座佛罗里达的“北门”,曾经的阳光之城,现在彻底换了主人。狂欢的余烬还在飘散,新的齿轮已经咔哒作响,开始转动。烧杀抢掠是药引子,现在药劲过了,该上正菜了。新鲜的血肉填饱了肚子,也喂大了爪牙。而更北边,华盛顿那张地图上,血红色的箭头,似乎又往前挪动了一寸。
病毒在生长,军团在进化,血肉帝国…正在铺开它的铁轨。我转身,离开弥漫着血腥与烟尘的窗边。
该去筹建更新的“养鸡场”了——毕竟,下一站的路费,还得从鸡翅膀里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