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维尔地下指挥中心的空气,永远带着一股混杂机油、消毒水和新鲜混凝土的怪味儿。睡眠对高阶感染者来说更像一种可选的待机模式。需求少得可怜,几小时就能把身体里的“锈”抖落干净,梦都很少做。但今天,也许是连续指挥西进撒网耗了神,也许是Gust在洛圣都郊外的影像报告带了点黑色幽默的余韵,一股罕见的、沉甸甸的疲惫感裹住了骨头缝。
操。居然想有模有样地躺会儿。
床,这玩意儿有点陌生了——那张从市长官邸抢来的大床还在,垫子软得有点恶心,像陷进一团油腻的棉花。刚沾上枕头,眼皮就跟灌了铅似的。没有上次进入类似状态霓虹狂潮的冲击,没有血十字骨龙撕裂幻境的咆哮。黑暗,纯粹而压迫,像沉入了墨水瓶底。
我这次直接砸进一片血色虚空。脚下没东西,也没掉下去,就那么悬着。空气粘稠,带着铁锈和硫磺混在一起的味儿。
那条骨龙,头颅上刻着巨大十字纹路的巨物,没有腾空,没有喷吐象征性的十字型龙息。它就那么…坐着?巨大的骨尾盘在身下,像一堆坍塌的山脉。空洞的眼窝和骨骼缝隙里,丝丝缕缕粘稠如沥青的黑红色雾气缓缓渗出、翻滚,带着一种近乎…沉思的静默,混着暗红色的流光,顺着骨头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整个骨架都笼罩在一层不祥的血色光晕里。
我刚向前迈了一步,想看清这反常的宁静。
呼!
巨大的骨翼甚至没完全展开,只是带起一阵腥风。一只棱角分明、覆盖着暗红骨刺的巨爪,快得超越了思维,带着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按在了我的胸口!
力量大得惊人,却诡异的没有痛感,只有一种沉重的、被锚定在虚空中的压迫。我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直接按“倒”在虚无的平面上,动弹不得。
巨大的、布满裂痕和孔洞的头骨低垂下来,那两个狭长的、作为鼻孔的缝隙几乎贴到了我的胸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喷涌而出——不是臭味,是浓烈的铁锈、陈年火山灰和某种…冰冷意志的混合体。
“怦…怦…怦…”
心跳声在死寂的虚空里响得跟打鼓一样。
骨缝里的黑红雾气翻涌了一下。
它似乎在…嗅探?
“你的心跳…很剧烈…” 一个声音直接在我颅腔里炸响,不是耳朵听到的,是骨头在共振。低沉、沙哑,带着无数回音,像无数把生锈的锯子在刮擦岩壁。“…嗯…看来你没有忘记…力量的源泉…”
那巨大的骨缝鼻孔离我的皮肤只有毫厘,冰冷的雾气刺激得汗毛倒竖。被按在地上的姿势屈辱又无力,但骨子里那股维赛迪的狠劲让我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
“你是…什么?” 问题冲口而出,带着被困野兽的凶狠。在这玩意面前,问什么都好像显得很蠢,但总得问。
骨龙头颅微微后撤,空洞的眼窝“盯”着我,黑红雾气翻涌得更剧烈,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不要问,”它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骨爪的力道又沉了一分。“因为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这就足够了…”
想要的答案?力量?掌控?这他妈算什么答案?
“为什么只是哺乳动物?”我换了个问题,想起费舍尔那疯子关于基因链“征服协议”的叨叨。
骨龙头颅微微歪了一下,像在审视一个有趣的问题。
“桀!” 一声短促、刺耳的笑意在脑子里炸开。“温血哺乳类的意识…远比其它类别的动物深邃…并且更加混沌…更适合我…饱餐一顿…” 它顿了顿,头骨缝隙里的黑红雾气似乎浓郁了些。“…不过…”
它巨大的骨翼微微张开,腐朽的翼膜在虚无中带起无声的风。
“…你可以试试…在原液里培养藤蔓植物试试看…”
藤蔓?植物?我他妈没听错?
“…成功率…几乎为零…” 它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但一旦真的长出来一些红色的东西…” 它空洞的眼窝“看”着我,黑雾翻涌。“…那将是一个美妙的共生系统!”
共生?和植物?这念头比骨龙本身还他妈邪门。
没等我再问,它按在我胸口的骨爪突然抬起。巨大的骨翼猛地完全张开!挂在翼骨上那些破烂、腐烂的翼膜,在虚空中瞬间变得半透明,然后像被泼上了滚烫的岩浆,染成一片刺目的血红!这血红的光芒猛地扩散,吞噬了整个血色虚空!
眼前不再是虚无。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由无数红色光线交织成的网!覆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每一根发光的红线都在微微搏动,像活物的血管。而在这张巨网的每一个节点上,都连接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它们在动。每一个影子,都传递过来一种…感觉。
埃弗里•福雷斯特——冰冷,精确。像台运转的机器。画面闪过他站在杰克逊维尔某个阴冷潮湿的地下通道入口,手里拿着清单,指挥着几个动作僵硬的新转化“自己人”士兵搬运成箱的罐头和药品。绝对的服从,高效的运转。
某只G1——混乱,挣扎。感觉是某个下水道口。一只低阶地狱犬(脸上鲜红的十字疱疹兴奋地鼓胀着)不知怎么(可能是追老鼠太起劲)把脑袋死死卡在了生锈的格栅栏杆里,正徒劳地扭动身体,发出呜呜的、带着狂躁的哀鸣。旁边两个同样眼神浑浊的“自己人”士兵,一个正笨拙地试图抱着狗腰把它拔出来,另一个用撬棍撬和着狗嘴,动作透着股荒诞的徒劳感。
Gust——狂暴,饥饿。地点是洛圣都郊外某个山林。巨大的白底黑身怪物站在陡峭的山坡下。木屋窗户紧闭,里面似乎有微弱的灯光晃动。它翻白的眼睛里只有对“食物”的渴望,巨大的蹄子烦躁地刨着地面泥土,对着高坡顶端一间孤零零的山林小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小屋烟囱里不断飘出微弱却无比扎眼的炊烟。它巨大的蹄子焦躁地刨着泥土,獠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似乎在评估那陡坡能不能拱上去。
梅赛德斯•科特兹——…一种极其强烈的、带着探究和…某种隐秘欲望的“注视感”。视角猛地切回——就在这张床上!我的床边!一个穿着红裙的身影正俯身靠近,是梅赛德斯!她那双总是带着慵懒和嗜虐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一种罕见的好奇和…某种更深的探究。她的手指,涂着猩红指甲油,正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伸向我敞开的衬衫领口下方——那里,是眉心皮下暗红十字向下延伸、最终隐没在胸骨位置的源头烙印!她的指尖,距离触碰那隐藏的印记,只差分毫!
“这些都是意志的延伸(感染者)…”骨龙的声音如同洪钟,在红色巨网中震荡。“看看他们的行为和传递给你的感觉…”
感觉?埃弗里的冰冷是刀锋,G1的挣扎是噪音,Gust的饥饿是燃料,而梅赛德斯的注视…是滑腻的冰。一张由我的“意志”(或者说,这病毒源头赋予的意志)编织的血网,每一个节点都是我的爪牙,也是我的负担。
骨龙没再说话。巨大的骨翼猛地一振!笼罩天地的血红巨网瞬间收缩、消散,重新变回那覆盖骨架的半透明血色翼膜。它整个庞大的骸骨身躯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血色的背景。
“啊…Vercetti…”它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认可?“…作为一个人类…你的‘觉悟’已经超出了我一些形式的预测…”
嗡——
我猛地睁开眼!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幻境中胸口被压迫的窒息感还没完全消退。
眼前不是血色虚空,是市政厅套房昏暗的天花板。但那股被窥视的感觉…还在!
一只手!一只涂着猩红指甲油、皮肤细腻的手,正悬在我胸口上方,指尖离我敞开的衣领只有毫厘之差!似乎想拨开布料,触碰下面的皮肤!
本能比思维更快!右手如同捕食的毒蛇,猛地探出,一把扣住了那只近在咫尺、几乎要触碰到我衣领下皮肤的手腕!
“呃!”一声短促的、带着点意外和吃痛的吸气声。
我猛地转头,对上一双在昏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梅赛德斯。她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就侧坐在床边半俯着身,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就在我上方几寸,血钻般的十字烙印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光。红唇微张,似乎带着一丝被我突然惊醒的错愕,但那双眼睛…深处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被撞破的、带着玩味的慵懒。被我抓住手腕,她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迅速漾开一个慵懒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血钻般的十字烙印在微弱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汤米,”她的声音像掺了蜜的毒酒,手腕在我铁钳般的手掌里轻轻扭动,像条滑腻的蛇,挣了一下,没挣脱。“做噩梦了?心跳得…好快呢…我都听见了。”她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点在我赤裸的胸口,正好是幻境里被骨爪按住的位置。指尖冰凉,动作暧昧,眼神却像在评估一件有趣的藏品。
我暗金色的瞳孔在阴影里收缩。骨龙幻境中那清晰的感知…是她?她想干什么?仅仅是…好奇?还是别的?
我盯着她,没松手,也没说话。幻境里那张血网的悸动,Gust的咆哮,还有眼前这女人带着毒刺的甜美,在脑子里搅成一团。她的“注视感”,在血网里清晰得可怕。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不管怎么样,骨龙那番话…真他妈是份“好礼物”。来自更高“源头”的“认可”?代价是这张无时无刻不在搏动、反馈着混乱与饥饿的血网?还有它最后那个关于藤蔓的疯话…
“下次再敢,手,就不用要了。”我的声音像磁石摩擦。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腕,力道不小。她顺势直起身,红裙摇曳,脸上没有丝毫愠怒,反而勾起一个更加妖异的弧度,揉着手腕,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几分。
“看来…梦里有猛兽?”她轻笑,指尖捻着自己一缕头发,目光在我敞开的领口处若有似无地扫过。
“出去。”
梅赛德斯轻笑一声,优雅地站起身,红裙在昏暗中像流动的血。“别那么紧张,亲爱的。”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在黑暗中难以捉摸。“…做个好梦。”
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死城的低沉噪音——那是扳手的“清理”小队还在夜里“工作”的声音。皮肤下,那道暗红色的十字印记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骨龙鼻息喷吐的冰冷。
我坐起身,摸过床头柜上的烟盒,抖出一根点上。劣质烟草的味道勉强压住幻境残留的硫磺味和梅赛德斯留下的香水味。
那份“礼物”…来自更高“源头”的认可?或者只是…投食前的逗弄?
操蛋的认可方式。但骨龙的话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脑子里:
【“你可以试试在原液里培养藤蔓植物试试看…成功率几乎为零,但一旦真的长出来一些红色的东西…那将是一个美妙的共生系统!”】
原液养藤蔓…成功率几乎为零…美妙的…共生系统?
操。
骨龙嘴里的“美妙”,想想都让人脊背发凉。但…那覆盖虚空的意志网络,Gust对山顶小屋的执着,梅赛德斯那试图触碰源头的指尖…一切都在提醒我,力量的边界,似乎还能再…拓展一下?
不过…骨龙有句话没说错。
力量的源泉,我确实没忘。心跳依旧剧烈,泵送着冰冷的血液供养着灼热的野心。
我抹了把脸,吐出一口浓烟,看着烟雾在昏暗的房间里扭曲、消散。指尖触碰到额心皮下那道微微凸起的十字。虚空中的对话,梅赛德斯的试探,还有那藤蔓的疯狂念头…搅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毒汤。费舍尔那疯子实验室角落里的几个玻璃罐子,里面泡着的烂肉和扭曲植物…突然在我脑子里清晰起来。
也许…真他妈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