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

杰克逊维尔的地下深处，空气是恒温空调滤过的冰冷，混着消毒水、培养液的微甜，还有…一股子新翻泥土的湿腥味。这地方是半月前集中“资源”抢建出来的，深得能扛住钻地弹，专门划给了费舍尔那疯子。才他妈一个星期，味儿就彻底变了。

我走进主实验室，眼前的景象像闯进了某个变态植物学家的噩梦。原本关实验狗的铁笼子全撤了，换成一排排特制的透明钢化玻璃方块，码得整整齐齐。里面装的不是动物，是土。黑乎乎、湿漉漉的泥土，里面乱七八糟插着些枯树枝。每个玻璃方块上方都接着细管子，正缓慢地往土里滴着颜色诡异的液体——猩红的（血十字原液）、泛着霓虹光泽的紫（血霓-Paradise浓缩液）、还有种浑浊的、泛着绿光的玩意儿（费舍尔鼓捣的“诱变增强剂”，据说是从Gust身上新长的厚皮和那些长耳朵的G3翅膀里榨出来的细胞汤）。

“老板！您来了！”费舍尔像颗出膛的炮弹，从一堆仪器后面蹦出来。油污的眼镜片后面，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布满血丝，眼袋快垂到颧骨了，白大褂上溅满了可疑的污渍，红的绿的都有。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连续熬了七个大夜、靠劣质咖啡和病态亢奋吊着的癫狂劲儿。

“藤蔓？”我扫了一眼那些玻璃棺材。骨龙那句“美妙的共生系统”在我脑子里转悠好几天了，跟费舍尔提了一嘴，纯粹是觉得荒谬。结果这疯子真当圣旨了。他瞬间就扑了上去，没日没夜地泡在这，消耗的“样品”够喂饱一个小队的G1了。

“是的！是的！老板！”费舍尔激动得声音发颤，手指神经质地搓着，“本地的大型寄生藤！‘绞杀榕’的近亲！种子浸泡过最高浓度的‘圣血’和‘霓虹’！土壤基质注射了‘增强剂’！条件…完美！”他几乎是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一台老掉牙的电脑前。屏幕是那种凸面的CRT，闪着幽幽的绿光。

屏幕上显示着一堆扭曲缠绕、不断蠕动的线条，像一堆打结的彩色毛线。费舍尔指着其中一段放大的区域：“看！老板！看这结构！”他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一段极其粗糙的、只有线条和色块组成的模拟动画。

“看！藤蔓细胞结构！”费舍尔的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一段粗糙的、只有几秒钟的模拟动画。画面里，代表植物细胞壁的绿色结构被猩红色的、类似病毒的东西猛烈冲击、侵蚀。接着，那些猩红物质钻进了细胞核，强行融合，最后取代了原本的遗传物质（动画里用蓝色螺旋表示），然后…开始复制、蔓延。“病毒！取代！控制！遗传物质被覆盖！形成网络！遥控网络！”费舍尔激动地拍着桌子，屏幕跟着晃。

“设想！老板！伟大的设想！”他唾沫星子乱飞，手指激动地戳着屏幕，差点把显示器捅穿。“病毒…不是杀死植物！是…是征服！是融合！它的遗传指令…会取代植物细胞里那些原始的、愚蠢的遗传物质！然后复制！增殖！最终形成…形成一张完全由您意志掌控的…活的植物网络！”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嘶哑，“想想看！老板！无声无息！从地下！从墙壁！从任何有缝隙的地方生长！缠绕！穿刺！绞杀！比G2更隐蔽！比G3更无处不在！真正的…根须之网！”

遗传物质？遥控式植物控制网络？这疯话听着比骨龙还邪乎。

“遗传物质？”我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从屏幕上那团蠕动的色块移开，落到费舍尔那张因狂热而扭曲的脸上。“你鼓捣的这些汤汤水水，还有那些从怪物身上刮下来的烂肉…里面有这玩意儿？”

费舍尔脸上的亢奋瞬间僵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偏执的急切取代。他搓着手，油污的眼镜滑到鼻尖：“这个…老板…那些‘汤’和‘组织’…蕴含的遗传信息…太…太‘惰性’了！不够‘活跃’！不够…‘纯粹’！它们能诱导变异，能刺激生长，但要完成彻底的‘指令覆盖’和‘网络构建’…需要…需要一种活性极高、复制能力极强的…‘核心载体’！”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了一下，又鼓起勇气直视我，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必须是…生殖细胞级别的遗传物质！老板！体细胞和血细胞里的…不行！它们已经…定型了！只有…只有生殖细胞！精细胞！卵细胞！它们…它们才是生命的蓝图！是无限可能的起点！”他顿了顿，呼吸急促，“卵细胞…我们暂时…没有合适的‘稳定供体’…所以…”

所以？

我看着他。费舍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油污混着汗水往下淌。实验室惨白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苍白和…疯狂。他没说下去，但那意思，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了。

操。

我明白了。

骨龙说的“美妙共生”，费舍尔构想的“根须之网”，关键钥匙不是什么狗屁浓缩原液，也不是怪物身上的烂肉，是…老子裤裆里那几亿条忙着游泳的小蝌蚪。

荒谬。操蛋的荒谬。但在这见鬼的世界里，荒谬，反而成了最不荒谬的东西。

我沉默了几秒。实验室里只有培养液滴落的轻微滴答声和费舍尔粗重的呼吸。墙上巨大的排气扇发出低沉的嗡鸣。

“活性…极高？”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极高！老板！无与伦比！”费舍尔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它们携带的遗传信息是未分化的！是原始的！是…是病毒进行‘指令覆盖’和‘网络编程’最完美的‘空白载体’！就像…就像一张空白的软盘！可以写入任何…‘程序’！”他显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成功率？”我盯着他。

费舍尔脸上的狂热消退了一点，换上了科学怪人特有的那种冷酷计算：“理论模型…指向可能性。但实际…需要样本验证。种子已经准备好了，基质已经饱和，只差…那‘核心的一把钥匙’。”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座人形的金矿，或者…一座活体生物武器库。

我走到旁边一个空着的钢化玻璃方块前，手指划过冰冷的表面。里面是翻松的黑土，几颗干瘪的藤蔓种子静静地躺在上面，像等待孵化的毒卵。

骨龙的低语在耳边回响。美妙的共生…根须之网…

风险？费舍尔这疯子的话能信一半就不错了。但…万一呢？

真他妈是一份“好礼物”。骨龙…你他妈最好别耍我。为了这见鬼的藤蔓，付出的“种子”…希望真能长出点有用的东西，而不是又一堆喂给Gust的垃圾。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能透过裤子布料，看到里面那被疯子科学家觊觎的“活性物质”。

不过…这玩意儿要是真成了，比多几头Gust还管用。无声无息，无孔不入。华盛顿那些老爷们防得住天上飞的、地上拱的，防得住从他们家马桶里、水管里、地板缝里长出来的活藤蔓吗？

“需要多少？”我转过身，看着费舍尔。

费舍尔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不需要很多！老板！一次…一次标准‘产出’的…浓缩活性物质就足够！关键是活性！是质量！”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走到旁边一张为“取样”准备的无菌金属椅旁，坐下。冰冷的触感透过裤子传来。

费舍尔立刻像打了鸡血，手忙脚乱地戴上无菌手套，从一个恒温冷藏箱里取出一套特制的、连接着细小软管和真空泵的针筒装置。他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

我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脑子里闪过骨龙庞大的骸骨，闪过猩红意志之网上跳动的无数节点，闪过华盛顿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白色五角星…最后定格在费舍尔电脑屏幕上那团吞噬绿色的猩红。

妈的…为了打开北门，连裤裆里的“战略储备”都得贡献出去。这权力之路，什么犄角旮旯都得利用上。精虫脑袋里的那团丝线…换藤蔓的遥控网络？真他妈是疯子才做得出来。

但，谁他妈说我不是疯子？

从罪城那个雨夜，把“血霓-Paradise”打进血管那一刻起，我早就是了。

费舍尔捧出一个崭新的、标签都没撕的玻璃管，把细小软管连接上去，把小心翼翼，像捧着圣杯。

“老板…可能会…有点凉…”他声音发干，针筒尖端的寒光在灯光下闪烁。

我解开皮带扣。金属的脆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为了打开下一扇门，总得先交出点钥匙。哪怕这钥匙，是从自己身上现拧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