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霍格

我，翼展三十多米的“源头”，在汤米·维赛迪那个穿夏威夷衬衫的混蛋指使下，干了两件事。

操。

第一件：飞去杰克逊维尔西区，给那帮闹腾的“新朋友”施加压力。

西区以前大概是片工业园，现在弥漫着低阶感染者身上那股浓烈的、甜腻腐烂和血腥混合的恶臭，像打翻了一卡车烂水果浇在屠宰场的地板上。几百个脸上顶着鲜红凸起十字疱疹的玩意儿，眼球里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击着隔离区的铁丝网和混凝土路障。扳手手下的几个高阶感染者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管钳和消防斧挥舞得虎虎生风，砸碎一个又一个低阶的脑袋，骨裂声和浑浊的嘶吼混成一片，但架不住数量实在太多，缺口在扩大。

我悬停在半空，翅膀扇动带起的腥风卷起地上的垃圾和尘土。硫磺味从我藤蔓构成的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施加压力？怎么施加？对着下面这群只靠本能驱动的烂肉咆哮？告诉他们“源头的愤怒”？得了吧。

我试着凝聚起那股曾经自以为是的、沉重的意志威压，像无形的巨石般砸下去。

效果……有点滑稽。

冲击路障的低阶们动作猛地一滞，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几百张布满疱疹的烂脸茫然地抬起，浑浊的眼珠子毫无焦点地转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它们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咕噜声，像一群被突然关掉噪音的破收音机。几秒钟的死寂，只有扳手那边管钳砸碎骨头的闷响还在继续。

然后，一个离我最近的低阶，脸上十字疱疹因为抬头过猛爆开了一个，流下黄绿色的脓液。它喉咙里咕噜声猛地拔高，变成一声毫无意义的、充满腐烂气息的嘶嚎，接着……它一头撞向了旁边另一个低阶！

就像点燃了一串劣质鞭炮。停滞的低阶群瞬间炸开了锅！它们不再冲击路障，而是像一群被捅了窝的马蜂，互相撕咬、抓挠、啃噬起来！混乱瞬间升级，比之前冲击路障时更甚，肢体横飞，污血四溅。扳手那边压力倒是减轻了，几个高阶感染者拎着家伙，有点发愣地看着眼前这场自相残杀的狂欢。

施加压力？妈的，我这纯粹是添乱，还是给扳手他们添了场更恶心的混乱秀。我翅膀一振，拔高了些，不想再看下面那滩烂肉搅成的漩涡。一股被彻底羞辱的无力感，混杂着硫磺味的苦涩，堵在喉咙里。

第二件：协助扳手镇压地下最大的“暖房”暴动，抓住带头的几个。

这活儿更他妈恶心。

地下暖房。这名字听着像什么温室大棚，实际上就是深入地下的巨大混凝土坑洞。热浪裹挟着汗臭、排泄物的骚味、还有绝望发酵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差点把我新生的藤蔓鼻孔（如果那算鼻孔的话）给熏得闭过气去。昏暗的应急灯下，密密麻麻的人影在巨大的铁笼和简陋的孵化隔间里蠕动，像蛆虫。空气闷得能拧出水。

暴动发生在最深处的C区。几十个饿得脱了形的“原料”，不知怎么弄开了几处隔间的简易锁，用磨尖的骨头和拆下来的铁条当武器，正疯狂地冲击着通往上层通道的厚重铁门。扳手带着他的小队守在那里，管钳和砍刀上已经沾满了血污。扳手本人，脸上那道叠疤的十字纹在昏暗光线下像条扭曲的蜈蚣，他正把一个扑上来的男人踹翻，手里的管钳带着沉闷的风声砸下去，那人的脑袋像个烂西瓜一样爆开。

“妈的！按住那个穿蓝背心的！”扳手吼着，声音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还有那个秃头！就是他俩撬的锁！”

我庞大的身躯挤在通道口，几乎把光都堵死了。猩红的光泽在藤蔓皮肤下不安地流转。帮忙？怎么帮？用我这藤蔓大爪子把这群暴动的“原料”像拍苍蝇一样拍死？那估计连扳手他们一起拍成肉饼了。

扳手眼角余光瞥见我，那张疤痕纵横的脸上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混合着不耐烦和嘲弄的冷笑。“哟，‘大老板’派来的监工？看戏呢？”他反手一管钳砸断一个试图偷袭他队员的暴动者的胳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要么下来搭把手抓人，要么滚蛋！别他妈杵这儿碍事！”

那股被轻视的狂怒又冲上来了。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饱含硫磺味的咆哮，震得通道顶簌簌掉灰。几个离得近的暴动者惊恐地看向我，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

机会。

我猛地探出巨大的、由藤蔓和骨架轮廓构成的前肢，带着腥风抓向那个扳手指着的、穿着肮脏蓝背心的男人。动作有点笨拙，带着新身体的不协调。蓝背心男人反应极快，像条泥鳅一样往旁边一滚，我的爪子只擦破了他背心，带下一大块皮肉，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槽。他惨叫着翻滚出去。

“废物！”扳手骂了一声，动作却更快。他像头蛮牛般撞开两个挡路的暴动者，手里的管钳精准地砸在另一个目标——那个秃头男人的膝盖上。咔嚓一声脆响，秃头惨嚎着倒地。扳手一脚踩住他的脖子，管钳高高扬起，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留活口！”我下意识地吼了出来，那骨头摩擦的声音在地下空间里格外刺耳。扳手的管钳停在半空，他扭过头，用那双浑浊却凶悍的眼睛斜睨着我，满是血污的脸上写满了“你他妈在教我做事？”的鄙夷。

“……Boss要问话。”我憋出后半句，那股屈辱感烧得藤蔓都在发烫。

扳手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最终还是没砸下去。他粗暴地拽起瘫软的秃头，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扔给身后的队员。“捆结实点！另一个呢？”

穿蓝背心的男人正捂着血肉模糊的后背，挣扎着想往人堆里爬。我巨大的阴影笼罩过去，那只刚才失手的前爪再次探出，带着一种近乎恼羞成怒的精准，这次牢牢地攥住了他。藤蔓的力道收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脆弱的肋骨在压力下呻吟。他像只被捏住的虫子，徒劳地踢蹬着双腿，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扳手走过来，管钳在他手里掂了掂，上下打量着我爪子里那个奄奄一息的“蓝背心”，又抬头看看我巨大的头颅，疤痕下的嘴角咧开一个极其难看的笑：“行啊，大块头，抓耗子还挺利索。”他伸手，用沾满血污和脑浆的管钳，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我藤蔓构成的前肢，发出沉闷的梆梆声，像在检查一块刚到的生肉。“这身皮……够结实。下次拆‘罐头’，你打头阵。”

他把“罐头”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攥着那个还在微弱挣扎的“蓝背心”，僵在原地。扳手那敲击的震动顺着藤蔓传来，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评估工具般的轻蔑。硫磺味在我体内翻涌，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我他妈……成了他眼里拆装甲车的破城锤？

回到罪城港那个巨大的、弥漫着铁锈和消毒水气味的种植室（现在更像我的囚笼），我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蓝背心”像丢垃圾一样扔在角落。霓虹藤蔓那片蓝色的光芒在远处安静地闪烁，仿佛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汤米靠在控制台边，正翻着埃弗里递过来的硬壳笔记本。他头也没抬，暗金的瞳孔扫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又瞥了一眼地上蜷缩呻吟的“蓝背心”和随后被扳手手下拖进来的秃头。

“嗯。”他发出一个简单的鼻音，算是收到了。

然后，他像是想起什么，终于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我那庞大、流淌着猩红光泽、却透着股难言疲惫的藤蔓身躯上。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像是在看一台刚完成测试的、性能尚可但噪音过大的新机器。

“干得还行，尼德霍格（Nidhogg）。”他随口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尼德霍格？

我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藤蔓骨架内部似乎都发出了细微的、近乎冻结的咔哒声。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他……给我起了个名字？

不是“老骨头”，不是“那东西”，不是“藤蔓怪”……是一个名字。尼德霍格。北欧神话里那条啃噬世界树根的毒龙。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来，混杂着极度的屈辱和一丝……冰冷的确认。就像……就像给一条刚抓回来的、野性难驯的看门狗，钉上了一块冰冷的金属狗牌。

宠物上牌。

我他妈……成了他登记在册的“财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