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霍格那堆藤蔓骨头架子,办完西区的破事(暖房暴动那茬算勉强搞定,低阶互啃那场混乱秀纯属添堵)后,显得有点坐立不安。它那覆盖着粗糙骨架轮廓的庞大身躯在种植室里焦躁地踱步,藤蔓摩擦着金属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空洞眼窝里的猩红光芒闪烁不定。硫磺味比平时更浓,熏得人脑仁疼。
它没再提什么“谈谈位置”的屁话,只是用一种近乎催促的、带着点神经质的意志波动,一个劲儿地往我脑子里戳——去杰克逊维尔北部的机场。那地方我早单向封锁了,一架鸟都别想飞出去。那副急吼吼要我去杰克逊维尔北部机场的架势,活像条叼着飞盘等主人夸奖的蠢狗。区别在于,狗摇尾巴,它摇那三十米宽的两只骨翼。
“又想表演什么?”我靠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金属表面,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埃弗里站在旁边,像截沉默的树桩,硬壳笔记本夹在腋下。梅赛德斯倚在门口,血钻十字在阴影里闪着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头躁动的巨兽。
尼德霍格没吭声,只是扇动起那对由无数猩红藤蔓纠缠而成的巨大翅膀,带起的腥风差点把控制台上的文件吹飞。它率先挤出了种植室破损的大门,庞大的身躯在通道里磕磕碰碰,留下几道新鲜的刮痕。
行吧,看看它葫芦里卖的什么硫磺。
杰克逊维尔北部机场空旷得像个巨大的金属坟场。废弃的客机趴在跑道上,蒙着厚厚的灰尘。风吹过空旷的候机楼,发出呜呜的鬼叫。尼德霍格一到这里,就像脱了缰的疯狗(如果疯狗有三十米翼展的话),猛地蹿上低空,开始绕着航站楼盘旋。
我站在航站楼顶层的玻璃幕墙后,看着它绕着跑道低空盘旋。那翼展投下的阴影像死神镰刀划过地面,带起的腥风把停机坪上几架废弃客机的蒙皮刮得哗啦作响。
那速度……确实有点东西。
几个负责外围警戒的G3飞翼一型,正慢悠悠地像巨大盲蝙蝠一样在更高处执行例行巡航,那爬虫似的速度被低空呼啸而过的尼德霍格瞬间衬成了笑话。猩红的藤蔓巨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掠过,带起的气流让那几个G3在空中剧烈地晃荡了几下,像被顽童用石头砸中的风筝。
"操。"我忍不住笑出声。这骨头龙是在给我表演空中杂技?
它突然一个俯冲,翼尖几乎擦着塔台掠过,硫磺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那速度,快得不像这庞然大物该有的,倒像架轻型滑翔机。我眯起眼,暗金瞳孔里映着它猩红藤蔓构成的躯体在阳光下流转的光泽。
它绕着圈,越飞越快,翅膀扇动的频率带起残影,庞大的身躯在空旷的机场上空竟显出几分诡异的轻盈。像一架失控的重型滑翔机,引擎却他妈是烧硫磺的。
我知道它在干什么。表演。发泄。或者说……找回点可怜的存在感。
妈的。G3飞翼一型那慢吞吞的爬虫巡航速度,在它面前简直成了个冷笑话。这骨头架子,就算认清了自个儿是啥藤壶,那股子想在我面前显摆、顺带踩一脚我所有造物的劲儿,一点没变。它盘旋的轨迹都带着一股无声的嘲弄,像是在说:看看,你那些宝贝飞翼,算个屁?
更嘲笑我本人——尤其想到拉斯云祖华那次,卡尔·约翰逊那张脏辫下藏着狡猾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拉斯云祖华郊外,尘土飞扬。我挑的道奇挑战者,他选的福特野马。引擎的咆哮,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然后……那股该死的、源自意识深处的干扰,像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捅进神经。方向盘瞬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视野边缘闪过巨大的、带着十字裂痕的骨龙头颅幻影…
零点几秒的失控。
野马的车尾灯消失在扬起的沙尘里。
我他妈居然输了。
按照赌约,我放他们滚蛋。两辆车,滚得远远的。派出去的G3,被那几个老油条在荒漠里用蛇皮走位甩得无影无踪。耻辱。像喉咙里卡了根带倒刺的鱼骨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现在,看着天上那坨耀武扬威的猩红藤蔓骨头,这根鱼刺被它用翅膀扇起的风又给吹得晃荡起来,开始狠狠地扎着我。
“还得谢你,”
是该弄辆真正属于维赛迪的座驾了。不是抢来的,不是捡破烂的,是从头到脚刻着我名字的玩意儿。我对着天上那猩红的身影,声音不大,更像自言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边,“提醒我是时候搞点真正属于维赛迪的东西了。”
“教父。”
埃弗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的平稳。他西装笔挺得像块墓碑,脸上那道鲜红十字在塔台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光。硬壳笔记本摊在他手里,镀金钢笔指着某行数据。
“费舍尔博士提交了G3飞翼二型的改进方案。巡航速度预计提升百分之四十,但需要额外三百单位‘活性激素’。”他顿了顿,“另外,东区屠宰场报告‘S标’储备量下降。建议暂缓非必要消耗。”
我接过笔记本扫了一眼。费舍尔那疯子画的改进图活像蝙蝠和喷气引擎的杂交产物,旁边密密麻麻的公式看得人眼晕。三百单位激素?够喂饱半个养鸡场的“暖房”了。
“告诉费舍尔,先不要动那些单位。”我把笔记本扔回给埃弗里,“G3再快也快不过天上那堆骨头。”
埃弗里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瞟向窗外正在做滚筒动作的尼德霍格。“确实。但它的服从性……”他没说完,意思很明显——这玩意儿随时可能反咬一口。
我扯了扯衬衫领口。夏威夷印花上沾了点航站楼陈年的灰尘,闻着像发霉的机票。“所以才要造辆新车。”我说,“真正属于维赛迪的座驾。”
埃弗里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零点五毫米。“您确定要亲自参与设计?据我所知,自从十年前罪城击退自由城黑手党,您已经有……”
“十年没摸方向盘了。谢谢提醒。”我打断他,暗金瞳孔里映着跑道上生锈的波音残骸。“要造就找老乡的品牌‘借鉴’。帕加尼、兰博基尼、法拉利……总得有个融合点。”
钢笔在埃弗里的笔记本上轻轻敲了两下,算是记录。他没再废话,转身去传达指令。绝对的效率,绝对的服从,像台精密的机器。有时候我真好奇他脑子里除了日程表和数据还剩下什么。
……
几天后,杰克逊维尔基地的专机降落在罪恶都市迈阿密国际机场。螺旋桨卷起的风吹散了跑道边堆积的枯叶和沙尘。这是我拿下杰克逊维尔后第一次回到这里,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车子驶过跨海大桥,“自己人”警察穿着浆洗得笔挺但样式古怪的制服,依旧守着关卡。白天的罪城,霓虹灯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但依旧亮着。东岛的大洋沙滩,沙子还是那么白,海水还是那种虚假的、广告画般的蓝。星岛府邸,我那栋俯瞰海湾的白色堡垒,被“自己人”打理得光鲜亮丽,草坪修剪得一丝不苟,泳池的水蓝得晃眼。
表面光鲜。引擎盖上涂着黑十字的巡逻车无声滑过街道,偶尔出现的“路人”都戴着严实的面罩,行色匆匆,眼神躲闪。我的帝国,像一头巨大的寄生兽,藏在这座城市华丽皮肤下的腐烂血肉里。卫星图拍下来,顶多觉得这里经济萧条了点,人少了点。很好。
帕加尼、法拉利、兰博基尼……这些意大利老乡的骄傲,在罪城的分店大门紧闭,厚重的防弹玻璃上积了层灰。透过玻璃看进去,展厅里空荡荡的,曾经闪耀的金属猛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墙上的结构图纸和参数表还贴着,像给死人留的讣告。那些能把图纸变成咆哮现实的家伙呢?逃的逃,剩下的,估计早就在港口冷库里成了“海鲜”储备,或者在东区屠宰场的流水线上,等着被打上“牛排”的标签。
很好?好个屁。
我站在星岛府邸那间巨大的、能俯瞰整个海湾的书房里。宽大的红木桌面上摊着厚厚一叠图纸——帕加尼 Zonda 那艺术品般的碳纤维骨骼,法拉利 F40 纯粹暴力的线条,还有窗外我车库里那辆白色“炼狱魔”(康塔什)低矮凶悍的轮廓照片。脑子里翻腾着融合的念头,Zonda 的优雅曲线包裹 F40 的硬核心脏,再塞进康塔什那蛮横的宽体里……想法像野火在烧。
可烧的只是纸。
缺人。
缺能把纸上的火,浇铸成真正能烧穿公路的金属狂潮的人。
那些脑袋清醒、能把冰冷数字和复杂线条在脑子里组装成精密机器的设计师?那些手指灵活得能在金属和碳纤维上绣花、让每个零件严丝合缝的专业工人?他们在哪儿?
我他妈上哪儿去抓?
费舍尔?那疯子只会搓着手,琢磨怎么把杜宾犬的爪子改得更锋利,或者给种猪屁股上插更多的骨刺。扳手?他的管钳是用来开颅骨和砸门锁的,不是拧引擎缸盖螺丝的。梅赛德斯?她高跟鞋踩油门还行,设计底盘悬挂?算了吧。
屏幕的冷光幽幽地亮着,上面是几张模糊的、十几年前的汽车设计大赛获奖名单截图,映着我脸上那道皮肤下的暗红十字,像一道冰冷的裂痕。
角落里,那片蓝色的霓虹藤蔓不知何时已经从花盆里蔓延出来,沿着书房昂贵的波斯地毯边缘,像一片缓慢生长的、散发着微光的苔藓。它蔓延到书桌旁,几根纤细的、闪烁着霓虹蓝光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上了红木桌腿,尖端甚至轻轻触碰到了那叠摊开的汽车图纸。蓝色的光点在那冰冷的线条和数字上流淌,像在扫描,又像在……思考。
缺人。缺活人清醒的脑子,缺那双能把天才想法从脑子里掏出来、塞进钢铁躯壳里的手。
这麻烦劲儿,感觉比让自由城那帮刚死了老教父、忙着抱团取暖的意大利黑手党老乡签收我的“快递”,还要硌硬人。
我盯着那片在图纸上流淌蓝光的藤蔓,手指烦躁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单调的嗒嗒声。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海风咸腥,还有一丝……藤蔓带来的、类似臭氧的微弱气息。
“缺人……”我低声咒骂了一句,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书房的橡木门无声地滑开。梅赛德斯斜倚在门框上,血钻十字在她光洁的额角下闪着微光。她没穿那标志性的凝固鲜血色红裙,换了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皮衣,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她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图纸,又落在那片蔓延的蓝色霓虹藤蔓上,红唇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
“教父,”她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的磁性,“对着图纸发愁呢?”她款款走进来,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几乎没声音。“缺几个能让这些漂亮线条动起来的……工程师?”
我没接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埃弗里像影子一样出现在她身后半步,硬壳笔记本已经翻开,镀金钢笔握在手里,随时准备记录。
梅赛德斯走到桌边,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拂过一张帕加尼的碳纤维车架结构图,指甲在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地上跑的‘老鼠’是快抓光了,”她轻笑一声,带着点猫捉老鼠的戏谑,“但有些‘老鼠’……特别擅长打洞,也特别擅长在别人都烂掉的时候,给自己找个安全的小窝。”
她俯下身,一缕乌黑的卷发垂落,几乎要触碰到那片在图纸上流淌蓝光的藤蔓。藤蔓仿佛感应到什么,几根细小的蓝色触须微微向上探了探,像好奇的蛇信。
“东区屠宰场的地下三层,”梅赛德斯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诱惑,“不是用来放冻肉的。以前……是某个走私大亨的私人‘玩具’保养中心。隔音,恒温,设备齐全得能让费舍尔那疯子的实验室都眼红。”
她直起身,血钻十字下的眼睛看向我,里面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狡黠和冰冷的光芒。“我前几天‘接收’那里时,发现里面……还挺热闹。几个小东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在最里面的隔间里。其中一个老家伙,以前好像在都灵给某匹马(Ferrari)画过蹄子(底盘)?”
我盯着她。埃弗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梅赛德斯耸耸肩,皮衣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靠着那个走私犯留下的压缩饼干和净化水,熬过了最乱的时候。可惜……空气净化系统需要外接电源。”她摊开手,掌心向上,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笑容却更盛了,“地下室的备用电池,撑不了几天了。现在嘛……估计正对着越来越闷的空气发愁呢。”
角落里的蓝色霓虹藤蔓,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几根藤蔓悄无声息地指向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罪恶都市地图。藤蔓的尖端,正正地点在代表东区屠宰场的那个红色标记上。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霓虹蓝光,像一条纤细的导向箭头,从藤蔓尖端延伸出来,虚虚地指向地图上的那个点。
梅赛德斯顺着我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片藤蔓的动作,她挑了挑眉,血钻十字下的眼神里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又被更深的笑意取代。“看来我们的‘小朋友’……也急着想看看新玩具呢,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