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托那张老脸还在对着融合了生物藤蔓的底盘结构图抽抽,像吃了只活苍蝇。我转向旁边那两个帕加尼的制图师。“风之子的前脸数据,”手指敲了敲图纸上那个凶悍的“>”形大灯轮廓,“进气格栅的精确角度,尾翼升降的机械行程……所有图纸库里有的,给我调出来。没有的,就拆一辆展厅里的给我量。”
其中一个制图师,年轻点的,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立刻点头如捣蒜,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划拉得飞快,调取着加密的设计数据库。另一个,看着年纪也不大,但脸上总带着点没睡醒的虚浮,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躲闪。
“维赛迪先生,”他开口,声音有点飘,带着点书卷气的、强行撑出来的“专业”腔调,“风之子前脸的下压力曲线,在时速超过两百五十英里时,其实存在一个微妙的非线性波动,这源于…进气…进气格栅的弦长比是……是0.27……尾翼……尾翼在……在15度攻角下……下压力系数峰值……峰值大概……”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术语,什么边界层分离、涡流发生器效率衰减,听起来像模像样,但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那些数字像被水泡过的劣质纸片,听着就透着一股子强行装行的半吊子味儿,额头的冷汗汇成小溪流进衣领,他最后几乎带着哭腔,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我……我记不太清了……数据手册……手册在……”
“够了。”我打断他,声音不大,但书房里瞬间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那青年像被抽了骨头,差点瘫软下去。
就在这死寂里,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猛地抬起头,声音尖细得变了调:“我……我是说……”他结巴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缩到桌子底下去,“其实……其实西岛北边那个废弃的大型垃圾场里面……以前是军火商菲尔的据点……他跑路去自由城之后,里面……里面还有地道!藏着……藏着一伙搞军用级机动载具走私的!我以前……以前帮他们验过货,认识里面管仓库的胖子吉米!他们……他们肯定攒着不少好东西!钛合金网!凯夫拉!说不定……说不定还有压箱底的引擎!”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完,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眼镜滑到鼻尖,大口喘着气,不敢看我。
空气安静了一瞬。角落里那片蓝色的霓虹藤蔓,光芒似乎凝滞了一下。罗伯托和其他几个“老鼠”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我,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很好。”我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水浇灭了理论生最后一点哭腔。他瘫软下去,靠着冰冷的仓库金属墙滑坐在地上,眼镜歪在一边,只剩粗重的喘息。
顶级的、吓破了胆的设计团队。熟悉地下规则和顶级材料的走私商(虽然现在像耗子一样躲着)。再加上我那能模拟结构、流淌霓虹、甚至可能……“生长”的“小朋友”。
我的座驾,似乎不再是图纸上那个需要工程师用逻辑链条苦苦支撑的“幻想”了。
消息送出去不到两小时,埃弗里那平板无波的声音就从加密通讯器里传来:“教父,目标区域已封锁。‘老鼠’正试图打通垃圾场东侧围墙,三辆改装军用载具已启动,准备经临时水道绕开大桥封锁进入公海。行动队已介入‘接收’。”
“接收”得很彻底。垃圾场深处,那股混合着腐烂垃圾、机油和劣质火药的味道浓得能当生化武器用。几盏强光灯撕开黑暗,照亮了那个被暴力轰开的、通往更深地下的混凝土暗道入口。三辆涂着斑驳丛林迷彩、焊着粗劣附加装甲的军用卡车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歪斜地停在泥泞里,引擎盖被掀开,车旁几个穿着战术背心、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油污的男人被“自己人”死死按在地上。卡车后面,堆着撬开的板条箱,露出里面成卷的、闪着冷光的金属网和厚重的凯夫拉复合材料。
但真正让罗伯托倒吸一口冷气的,是角落里那个被帆布半盖着的、固定在特制支架上的巨大机械造物。
星岛府邸地下仓库的灯光亮得刺眼,足以让任何隐藏的瑕疵无所遁形。缴获的“战利品”被粗暴但高效地排列着:三辆浑身焊疤、散发着野蛮气息的军用卡车;堆成小山的板条箱,里面是泛着冷灰色泽的航空级钛合金网和成卷的、触感粗糙坚韧的凯夫拉复合材料;还有——最核心的——那台被小心安置在重型支架上的引擎骨架。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庞大,狰狞,充满了原始的暴力美学。即使是裸露的骨架状态,那对呈180度角对置的V12气缸组,巨大的曲轴箱,复杂到令人眼晕的涡轮增压管路接口,都散发着一种被强行束缚的雷霆之力。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顶灯刺目的白光,像一头沉睡的机械巨兽。
罗伯托被人几乎是架着拖到这台引擎前。老家伙浑浊的蓝眼珠瞬间瞪圆了,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般剧烈抖动。“圣母玛利亚啊……”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呻吟般的声音,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想触碰那冰冷的机械奇迹,又像怕亵渎了它,“‘沙漠风暴’……迪拜那些钱烧疯了的王子……秘密订制的赛道屠夫……他们……他们居然真的把图纸变成铁疙瘩了……还是原型机……”他声音里充满了工程师面对极致造物时的敬畏与狂热,暂时压过了恐惧。
“现在,”我走上前,手指随意地敲了敲那粗壮得堪比炮管的排气管接口,金属发出沉闷雄浑的回响,“它是我的了。”
话音未落,角落里那片安静的蓝色霓虹藤蔓,光芒陡然变得明亮、活跃。几根粗壮的主藤蔓如同苏醒的蓝色巨蟒,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压迫感,沿着冰冷的金属支架向上蜿蜒攀爬。它们轻柔地缠绕过巨大的涡轮壳体,模拟着进气管路的走向,细小的蓝色光丝在藤蔓表面流淌,如同在绘制一幅活着的、生物态的引擎管线图。
“把这些‘高级材料’,还有垃圾场里找到的车床、切割机、液压机……所有能用的铁家伙,”我转头对旁边垂手肃立的高阶军官下令,目光扫过那些堆叠的钛合金网和凯夫拉,“全部塞进东区地下三层。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要看到那个‘玩具保养中心’变成我的‘造梦工厂’。懂吗?”
“是!教父!”军官的声音斩钉截铁。
角落的阴影里,那个出卖了同伴的理论生瘫坐在一个装着凯夫拉的板条箱上,脸色比仓库的灯光还惨白。他歪斜的眼镜片后,眼神涣散,死死盯着那些在狰狞引擎骨架上蜿蜒流淌的蓝色藤蔓。这活体生物与冰冷机械纠缠的诡异景象,似乎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点理智。细小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漏出来,肩膀一抽一抽。
梅赛德斯踩着那双能当凶器的高跟鞋,无声地走了过去。血钻十字在她光洁的额角下,反射着仓库顶灯冰冷的光,像一滴凝固的血。她俯下身,红唇几乎贴到了理论生被冷汗浸湿的鬓角。
“哭什么呀?”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甜腻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温柔,染着暗红蔻丹的指甲,像毒蛇的信子,轻轻刮过他剧烈颤动的喉结皮肤,划过剧烈搏动的血管,“小可爱……你可是立了大功呢。”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浓烈的香水味,却掩盖不住底下那股更冰冷的味道,“教父他可是……非常、非常的满意哦∽”
虽然我脸上依旧是那片掌控一切的平静,连嘴角都懒得动一下。但我脚边那片蔓延的蓝色霓虹藤蔓,却忠实地同步了内在的波动。它的光芒,在梅赛德斯说出“非常满意”的瞬间,猛地亮起了一个肉眼可见的脉冲,如同冰冷的蓝色心脏骤然有力地搏动了一下,照亮了理论生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几根最纤细的藤蔓尖端,甚至愉快地、无声地在地板上点了点,像是在为这场血腥的“收获”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