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地下三层,“玩具保养中心”彻底变了样。恒温系统嗡嗡作响,吹散了机油和金属粉尘的浊气,却吹不散那股子新生的、混合着顶级材料与生物实验的紧张味道。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区域:一侧是堆积如山的航空钛合金网、凯夫拉卷材和闪着冷光的碳纤维板;另一侧,车床、切割机、液压机这些钢铁巨兽正被“自己人”笨拙地操纵着,发出刺耳的轰鸣;最核心的区域,则是那台沉睡的“沙漠风暴”引擎骨架,以及围绕它铺展开的、逐渐成型的霓虹凶兽底盘。
费舍尔被紧急从杰克逊维尔的生物兵器流水线拎了过来。油污眼镜滑到鼻尖,染血的白大褂在一尘不染(相对而言)的车间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围着那台狰狞的引擎骨架打转,又蹲在摊开的底盘结构旁,神经质地搓着手,眼镜片反射着顶灯刺目的白光。
“奇妙……太奇妙了……”他神经质地念叨着,手里拿着个改造过的便携式生物扫描仪,对着藤蔓核心根部微弱闪烁的蓝光区域嘀嘀作响,“教父,您看这数据!它的表皮细胞……简直像一群被打了鸡血的建筑工!应激状态下,迅速分化出多孔网状纤维蛋白支架,直接覆盖硬化在那些金属表面!更绝的是……”他激动地指着扫描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分子结构图,“细胞壁外分泌的这种油状角质层……这结构!抗剪切,抗高温,抗高压……简直是天然的抗磨抗爆涂层!比我们实验室合成的那些垃圾强一百倍!”
他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因为兴奋布满血丝:“不过!核心根部……绝对!绝对不能让它们长时间暴露在发动机舱那种高压锅加化学毒气室的环境里!那是它的‘脑子’!会煮熟的!”
仓库另一边,灯火通明。那台狰狞的双对置V12引擎骨架已经被复杂的涡轮增压系统、冷却管路、高压喷油嘴和点火线圈包裹起来,像一头披挂了机械铠甲的原始巨兽。旁边,经过无数次计算和暴力测试的强化双离合变速箱、特制油缸、集成式电气控制模块、碳纤维传动轴……一件件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顶级“内脏”排列整齐。罗伯托带着他的团队,像守护稀世珍宝一样围着它们,脸上是混合着工程师的骄傲和囚徒般恐惧的复杂表情。这些玩意儿,每一个都代表了人类机械工程的暴力美学巅峰,也意味着一旦组装完毕,想修?想换?那难度堪比在飓风里给蚊子做心脏搭桥。
“损耗……”我盯着那台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引擎核心,“加速时零件自己磨自己,烧燃料时缸体在烧自己,轮胎在磨自己……再顶级的铁疙瘩,跑起来也是在慢性自杀。”我的目光转向瘫软在地、蓝光如同疲惫喘息般明灭不定的霓虹藤蔓。“费舍尔,给你的‘鸡血’加满。最高浓度的蛋白激酶,特殊生长素……管够。让它,”我指了指引擎和旁边一堆等待被“保护”的核心部件,“给这些宝贝,穿上‘衣服’。多层,要厚,要能扛住火烧、高压和互相撕咬。”
命令就是燃料。费舍尔像打了兴奋剂的鬣狗,带着几个同样穿着脏污白大褂的“助手”(眼神麻木的高阶感染者),把调配好的、散发着诡异甜腻气味的营养液粗暴地灌注进连接霓虹藤蔓根部的培养槽。藤蔓庞大的身躯微微抽搐了一下,表面的蓝光挣扎着亮起一个微弱的脉冲,随即又黯淡下去,像即将耗尽电池的手电筒。但它还是动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有工程师的敬畏,有感染者的麻木,有费舍尔的狂热,还有梅赛德斯那带着玩味笑意的凝视——几根相对粗壮的主藤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驱使着,颤抖着、极其缓慢地重新攀上了那台等待被“武装”的V12引擎骨架。
这一次,过程缓慢得近乎痛苦。藤蔓的表皮不再像之前模拟漆色时那样流淌变幻,而是显得沉重、滞涩。多孔的纤维蛋白支架艰难地在冰冷的金属表面蔓延、贴合、硬化,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油状的、闪烁着微弱霓虹蓝光的特殊角质层,如同生物焊接的汗珠,一层又一层地从藤蔓分泌出来,覆盖在引擎最脆弱、最易磨损和高温的部位——缸套边缘、涡轮叶片根部、曲轴轴承座……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特的、混合着臭氧、机油和某种生物腺体分泌物的味道。
工程师们屏住呼吸,拿着传感器贴在覆盖了生物涂层的部件上。点火测试!被强行“唤醒”的引擎发出低沉而暴躁的咆哮,转速表指针疯狂跳动!引擎盖上覆盖的霓虹蓝生物涂层“琥珀”在极端环境下微微泛起奇异光晕,但没有丝毫剥落或碳化的迹象。
“天……”一个年轻的制图师盯着数据屏,声音发颤,“缸压……温度……峰值马力……还在升!这层‘皮’……它……它在稳定缸内压力场!减少紊流!峰值马力……预估……预估超过一千五百匹了!扭矩……扭矩要看整体匹配!”
就在引擎测试的狂暴轰鸣达到顶点时,覆盖其上的那几根主藤蔓猛地一颤!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坚韧的纤维蛋白支架瞬间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败。藤蔓的尖端无力地从滚烫的引擎壳体上滑脱,整个庞大的蓝色身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从支架高处滑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仓库地板上。
它缓慢地、几乎是爬行着挪到我脚边,连抬起枝条勾我裤脚的力气都没有了。巨大的藤蔓核心瘫在那里,像一堆失去了生命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巨大海藻。表面的霓虹光泽剧烈地、急促地明灭闪烁着,如同一个濒临窒息的生物在绝望地喘息。
疲惫。
一股沉重如铅、冰冷刺骨的疲惫感,并非来自我自己的身体,却像汹涌的黑色潮水,毫无征兆地、猛烈地冲击着我的意识!眼前仓库明亮的灯光瞬间模糊了一下,耳中引擎的咆哮声变得遥远而扭曲。那感觉,就像连续熬了十个通宵后被人强行按进冰水里,灵魂都在打颤。
我明白了。费舍尔那个疯子说的“父子关系”,纯属狗屁。
这个吸收了我“钥匙”才诞生的“小朋友”,根本不是什么独立的子嗣,它是我的野心,我的疯狂,我对力量的极致渴求……在生物层面的投射。它感受到的疲惫,就是我在驾驭这庞大力量时,灵魂深处被撕扯出的那道暗痕。蓝色意识网络里,不再仅仅是模糊的感应和指令传递。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枯竭,一种细胞层面能量被彻底榨干的空虚和剧痛。这摊瘫在地上的蓝色玩意儿,根本就是我意识的一块被强行撕扯出去、塞进了藤蔓躯壳里的碎片!一个能共情、能代偿、甚至能替我承受部分消耗的外围延伸!
我低头看着脚边这滩累脱了的“自己”,那股汹涌的疲惫感还在意识里回荡。房间里,骨龙尼德霍格那庞大的猩红藤蔓身躯无声地盘踞着,空洞的眼窝里,两团浓缩的硫磺光芒正死死盯着瘫软的蓝色藤蔓和我。一股冰冷刺骨、充满绝对恶意的意念,如同淬毒的冰锥,即使经过蓝色网络的削弱,仍然扎进我的脑海:
“呵……看看你可怜的‘手指’……维赛迪。为了取悦你那点可怜巴巴的、对金属玩具的虚荣心,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滩烂泥?真是可悲又可笑!源血赋予你的伟力,不是让你像个修车铺的学徒一样,给破铜烂铁刷油漆的!你连力量的真正形态都摸不到边,就像个抱着金砖要饭的乞丐!”
那意念里翻腾着被压抑的狂怒和扭曲的优越感,每一个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在灼烫神经。
我无视脑海里尼德霍格那充满硫磺味的尖刻嘲讽,目光依旧锁在脚边那滩黯淡的蓝色“烂泥”上。意识深处,那股源自藤蔓的、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沉重淤泥的疲惫感还未完全消散。但在尼德霍格那恶毒的意念刺激下,另一股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像深埋海底的玄冰,悄然浮起。
我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它萎缩的藤蔓尖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从接触点涌入我的意识。那不是生理性的困倦,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灵魂被抽干的虚无感。在蓝色意识网络的深处,我"看"到了"小朋友"的状态——它不是在简单地执行命令,而是将自己最核心的生命力,转化成了那些保护性的"琥珀"层。
“我知道。”这意念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海面。“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一辆能碾碎所有对手的凶兽,不是街头老鼠的破铜烂铁,更不是血十字那些引擎盖上涂着黑十字的粗糙工具。”
我的目光扫过那台被生物角质层覆盖、如同沉睡凶兽心脏般的V12引擎骨架,扫过旁边那些闪烁着顶级工业冷光的精密部件。
“我也知道累。但停下?”意念陡然变得锐利,如同出鞘的剃刀。““那我的车,就他妈的和那些半夜炸街、轰醒半个城的‘老鼠’的破铜烂铁没区别!和那些只知道横冲直撞的粗野"自己人"一个档次!…你是我伸出去的手,小朋友。手累了可以抖,但……绝对不能松。”
意念传递过去,如同冰冷的电流。脚边那瘫软的蓝色藤蔓,核心根部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搏动了一下。那剧烈闪烁、如同垂死挣扎的霓虹蓝光,闪烁的频率……似乎……慢了极其微小的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理解”和“认命”,顺着那疲惫的潮水,丝丝缕缕地反馈回来。
藤蔓微弱地抽搐了一下,蓝光稍微亮了些。地下室的阴影里,那台半成品的车架静静矗立,碳纤维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哑光。它已经具备了吞噬道路的轮廓,但还缺少灵魂——那种让机械真正活过来的、介于生物与钢铁之间的诡异和谐。
“休息吧。"我收回手指,疲惫感随之消退,"明天继续。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牛排’。”
工厂的噪音似乎在这一刻低了下去。只有霓虹藤蔓微弱闪烁的蓝光,映着我脸上那道皮肤下的暗红十字,也映着脚边那片巨大的、陷入深度疲惫的蓝色生命体。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高跟鞋敲击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车间里凝固的寂静。梅赛德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血钻十字在她额角下闪着幽冷的光。她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蓝色藤蔓,红唇勾起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教父……”那气息带着她惯有的、危险的香气,“您说……现在这样子,是您在用它当工具呢……”她顿了顿,血钻下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那团濒死的蓝光,“还是它……在把您当电池用啊?”
一股被精准刺中逆鳞的暴怒,混合着藤蔓传递来的、几乎要将我意识淹没的冰冷疲惫,轰然炸开!
“闭嘴!”我低吼出声,暗金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两道冰冷的针芒,面孔下的暗红十字纹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在仓库惨白的灯光下清晰可见。我猛地转身,不再看地上那摊仿佛在控诉我的蓝色,也甩开了梅赛德斯那黏腻的目光。
梅赛德斯手里把玩着一小块"小朋友"分泌的硬化"琥珀",红唇又勾起一个若有所思的弧度,仿佛没听到我刚才的怒吼,“不过,教父,”她声音慵懒,像在讨论晚餐菜单,“费舍尔说,如果给‘小朋友’喂点特别的‘零食’,恢复速度能快三倍。"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比如......几个还新鲜的‘理论家’?”
瘫坐在工具箱旁的那个眼镜理论生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他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梅赛德斯手中那块在灯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琥珀”。
我看了看脚边萎靡的“小朋友”,又看了看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鼠”,突然觉得这个提议......异常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