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的助力

地下仓库的空气还残留着金属、机油和凯夫拉纤维的混合气味，冰冷刺鼻。梅赛德斯那句“非常满意”的甜腻尾音似乎还在回荡，混合着理论生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呜咽。他瘫在凯夫拉卷材的箱子上，眼镜歪斜，镜片后的眼神涣散得像摔碎的玻璃珠，身体时不时抽动一下，像被无形电流击打的青蛙。

扳手就站在旁边，脸上那道叠疤的十字纹在仓库惨白的灯光下像条僵死的蜈蚣。他手里拎着管钳，金属尖端还沾着点从垃圾场带回来的、没擦干净的污泥。他看看那滩烂泥似的理论生，又看看我，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处理废物的不耐烦。“Boss，”他声音粗粝，管钳在手里掂了掂，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这玩意儿废了。‘储备’还是‘小朋友’加餐？您一句话。”

“储备”是肉联厂的冷藏库，“小朋友”自然是角落里那片流淌着霓虹蓝光的藤蔓。无论哪个选择，理论生那点可怜的脑浆和专业技能，算是彻底交代了。

角落里的霓虹藤蔓仿佛感应到目光，几根主藤蔓的蓝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尖端无声地指向理论生所在的位置，像是在无声地“点菜”。

就在扳手准备上前拎人的时候，一个干涩、嘶哑，带着浓重意大利腔的声音插了进来，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

“维赛迪！”

罗伯托·贝尼尼。这老家伙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旁边看守他手臂的钳制，踉跄着往前冲了一步。他枯树般的手指死死抓住旁边一个装着航空钛合金网的板条箱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整个人都在抖。浑浊的蓝眼睛里，翻滚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有面对不可抗力时本能的愤怒控诉，但此刻，竟然还混杂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的挣扎。

“维赛迪！”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更哑，像砂轮在磨铁，“他……他只是个被吓傻的孩子！学没上完，胆子比兔子还小！他……他告诉你们垃圾场的事，够不够换他一条烂命？！”他喘着粗气，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仿佛想从我那片平静的、暗金沉淀的眼眸里挖出哪怕一丝松动。“我们……我们给你造车！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给你造出来！让他……让他滚到一边去！别……别杀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悲壮。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理论生压抑不住的抽泣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微弱地回荡。

扳手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罗伯托。“老东西，”他嗤笑一声，管钳敲了敲自己的大腿，发出梆梆的闷响，“你他妈吃错药了？黑手党讲义气也只讲给自己人！这软蛋玩意儿是你亲儿子还是你教子？”他脸上那道疤都显得更狰狞了，“屁都不是！”

罗伯托被噎得脸色发青，枯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枯枝般的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死死攥住了那个磨得发亮的、工程师用精密扳手形状的钥匙扣，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职业本能，仿佛抓住了一件能证明他身份、他价值的最后信物。

埃弗里像个完美的雕塑站在阴影里，脸上鲜红的十字纹丝不动。梅赛德斯血钻十字下的眼睛则闪烁着玩味的光，红唇微勾，仿佛在欣赏一出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情感闹剧。

我看着他。看着那张被皱纹和恐惧刻满沟壑的老脸，看着他抓住板条箱边缘、青筋暴起的手。黑手党家族的铁律只对血脉相连者生效，忠诚是捆绑利益的枷锁，而非泛滥的同情。这老家伙自己都像条挂在钩子上的鱼，居然还有心思替一个非亲非故、半路吓尿的理论生求情？这种毫无黑帮作风的、近乎愚蠢的“义气”，在这座腐烂的罪城里，显得格外扎眼，也格外……廉价。罗伯托这种行为，在过去的罪城，够他被塞进水泥桶沉海十次。

但……有点意思。

不是因为他可怜那理论生。而是他这种完全非黑帮的、近乎愚蠢的“求情”，像块不合时宜的、棱角分明的石头，硌在了这摊由恐惧、暴力和绝对服从构成的烂泥里。硌得人……有那么一丝丝的不舒服。

“扳手，”我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仓库里所有的杂音瞬间消失。扳手立刻站直，管钳垂在身侧，浑浊的眼睛看向我。“去东区肉联厂，提几个‘S标’过来。”我顿了顿，补充道，“要新鲜的。给我们的工程师大师傅……压压惊。”

扳手愣了一下，显然没完全理解这个转折，但他没有任何质疑。“是，老板！”他转身就走，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罗伯托也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一片茫然，还带着残留的惊恐。他不明白“S标”是什么，但本能地觉得不是好事。地上那个理论生更是吓得连抽泣都忘了，惊恐地瞪大了被眼泪糊住的眼睛。

“至于他，”我的目光落回那个瘫软的理论生身上，像在看一块等待处理的边角料，“先找个安静地方‘静养’。”我朝旁边的高阶军官偏了下头，“看看脑子还能不能缓过来。缓不过来……”我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缓不过来，就和那些“S标”一起，成为肉联厂流水线上的“储备”。

理论生被两个面无表情的高阶感染者像拖麻袋一样拖走了，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吓尿了。

罗伯托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低下头，枯瘦的手指依旧死死攥着腰间的扳手钥匙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角落里，那片蓝色的霓虹藤蔓，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它似乎“感受”到了仓库里这短暂而奇异的情绪波动——罗伯托的哀求，扳手的鄙夷，理论生极致的恐惧，以及我那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施舍的“宽容”。几根纤细的藤蔓尖端，对着罗伯托被拖走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模仿性地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