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税

拉斯云祖华市政厅的青铜大门被G2铲斗猪撞成了扭曲的金属花。高阶感染者们穿着从阵亡士兵身上扒下来的制服，脸上鲜红的十字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他们像一群参加化装舞会的死神，踩着军靴踏过大理石台阶。

汤米·维赛迪站在市政广场中央的喷泉边，手指轻轻拨弄着干涸池底的一枚硬币。喷泉早就停了，硬币边缘长出了铜绿。他今天换了件深蓝色夏威夷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内侧若隐若现的暗红十字纹路。维里阿苏德停在他身后，车身覆盖的藤蔓在阳光下呈现出慵懒的靛青色，像只餍足的野兽。

"教父。"埃弗里从市政厅大门走出来，西装依旧笔挺，硬壳笔记本摊在掌心，"市长和议会成员已全部'接收'完毕。驻军指挥官拒绝初拥，已按'原料'标准送往东区屠宰场。"

汤米弹了下那枚硬币，它翻滚着落入池底尘埃。"献血政策呢？"

"公告已通过全市广播系统循环播放。"埃弗里的声音平板得像在汇报天气，"所有18至50岁平民，每周400cc全血捐献。定点采集站设在老城区医院、第七区变电所旧址和'霓虹不灭'赌场大厅。"他顿了顿，"反抗者按'逃税'处理，家庭连坐。"

喷泉池边缘，一只蜥蜴从裂缝里探出头，又迅速缩了回去。汤米的目光追着那道细微的动静，嘴角扯了扯。"自由城那边？"

"利昂和弗雷利家族的巡逻队已经撤回了码头区。"埃弗里合上笔记本，"根据G-X-001的侦察，他们正在加固仓库区的防线。没有干预迹象。"

梅赛德斯踩着高跟鞋从市政厅旋转门里晃出来，红裙像一片凝固的血迹。她手里把玩着一串市长办公室的钥匙，血钻十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群西装革履的蠢货，"她红唇微勾，"变成'自己人'后，工作效率倒是提高了不少。"

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一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的身影从市政厅侧门跌出来，胸口插着半截镀金钢笔。费舍尔跟在他后面，油污眼镜歪在鼻梁上，白大褂沾满可疑的污渍。"老板！"他小跑过来，兴奋地搓着手，"市疾控中心的血库系统搞定了！全自动分离离心机，每小时能处理两百单位全血！血浆冷冻，红细胞提纯，白细胞……"

"白细胞留给高阶加餐。"汤米打断他，目光扫过广场周围紧闭的商铺橱窗。几道惊恐的视线从百叶窗缝隙里迅速消失。"平民只需要知道，献血等于买命。"

广播喇叭突然滋滋作响，接着播放起轻快的爵士乐。音乐声中，一个机械女声开始循环宣读：

【全体市民请注意，拉斯云祖华新税收政策已生效。每周献血是每位公民应尽的义务。配合采集者可获得额外配给……】

梅赛德斯轻笑一声，指尖绕着钥匙圈打转："配给？我们哪来的配给？"

"东区屠宰场冷冻库最下层，"埃弗里平静地说，"那些过期三年的军用罐头。"

费舍尔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眼镜片反射着诡异的光："老板，还有个好消息！从初拥的疾控专家脑子里挖出来的——华盛顿方面派来的那些'红十字'间谍，是通过自由城黑帮的走私通道进来的！"他搓手的速度更快了，"如果我们能反向利用这条通道……"

汤米终于从喷泉边直起身，暗金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细线。"不。"

所有人都愣住了。费舍尔的手僵在半空，梅赛德斯拨弄钥匙圈的手指停下，连埃弗里的钢笔都悬在笔记本上方。

"自由城的意大利佬，让他们再苟延残喘一阵。"汤米走向维里阿苏德，车门无声升起，"华盛顿的政客比黑帮危险十倍。他们现在以为血十字只是场'可控的生化危机'。"他坐进驾驶座，手指轻抚方向盘上搏动的藤蔓，"等他们发现这是场战争时……"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排气管喷出带着霓虹蓝晕的废气。车前盖下的蓝色核心微微发亮，"小朋友"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

"G-X-001的侦察数据，"汤米关门前最后说道，"直接传给杰克逊维尔战略组。我要在三天内看到渗透华盛顿的可行方案。"

车门合拢，维里阿苏德平滑地驶离广场，蓝绿色的车影在破碎的柏油路面上流淌。车后座上，埃弗里已经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新的指令。梅赛德斯倚在窗边，血钻十字映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凉街景。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维度，一缕带着硫磺味的意识残渣，正悄然渗入维里阿苏德前盖下那片蓝色核心的最深处。它像一滴墨，落入清澈的水，缓慢而不可逆地扩散。

G-X-001在高空盘旋，猩红的躯壳反射着烈日的光芒。它的意识已被格式化，程序绝对服从。但在那具完美战争机器的最深处，在那个物理上几乎不存在的神经间隙里，某个被遗忘的锚点，正微弱而持续地搏动着。

自由城哈伍德区，二十年前的雪茄烟雾，一个名叫桑尼·弗雷利的男人在阴影里微笑。

……

拉斯云祖华市政广场上搭起的白色帐篷像一块块发霉的补丁，缝在这座赌城华美的外衣上。帐篷外排着蜿蜒的长队，人们沉默地挪动着脚步，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隐约的血腥味。

哈珀医生坐在最中央的献血帐篷里，手指颤抖地给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消毒。酒精棉擦过皮肤，带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男人甚至没看针头，目光呆滞地盯着帐篷顶部摇晃的灯泡。

"三、三百毫升就行，对吧？"男人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喝水。

哈珀点点头，没敢说话。他小心地将针头插入静脉，暗红的血液顺着透明软管流入血袋。帐篷角落，两个穿着军装却戴着鲜红十字袖标的"自己人士兵"正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们脚边趴着一头G1地狱犬，那畜生撕开的嘴唇下露出森白獠牙，血红的眼珠一刻不停地扫视着排队的人群。

"每周一次，三百毫升。"左边那个士兵突然开口，声音平板得像在念说明书，"健康标准。违反者降为'储备'。"

男人猛地一抖，差点扯掉针头。哈珀赶紧按住他的手臂，感觉到掌心下的脉搏快得像受惊的兔子。

帐篷外突然传来骚动。哈珀的手一抖，针管差点脱手。透过帐篷的塑料窗，他看到几个眼神冷漠的金瞳人带着一队穿着政府军制服的"新自己人"正列队走过广场。那些新转化的面孔还很新鲜，没有完全褪去惊恐抗拒，但脸上的十字纹已经清晰可见。领头的那个，哈珀医生认出来——就是前几天驾驶那辆恐怖蓝绿色跑车带领感染军团进入拉斯云祖华的汤米·维赛迪。

现在，那位曾经的莫里斯上尉走在队伍最前面，瞳孔微微泛着暗金，机械地迈着正步。他的制服笔挺，却掩不住脖颈处新愈合的咬痕。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同样穿着军装的"新兄弟"，每个人的表情都像被冻结在转化那一刻的惊恐与服从之间。

队伍经过献血帐篷时，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突然冲出人群。他瘦小的手里攥着一块尖锐的碎石，狠狠扔向维赛迪。

"怪物！还我爸爸！"

石头擦过维赛迪的额角，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那伤口几乎立刻就开始愈合，几秒钟后就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红印，随即消失不见。

G1地狱犬猛地站起，喉咙里发出低频的咆哮，像一台引擎在预热。维赛迪却只是转过头，用那双非人的眼睛看着小男孩。孩子的母亲尖叫着扑出来，一把抱住孩子跪在地上，额头抵着肮脏的地面。

"求求您！他不懂事！求求——"

维赛迪的眼神微妙地变了。哈珀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暗金色沉淀得更加浓郁。有那么一瞬间，魔鬼似乎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查尔斯·维赛迪..."维赛迪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像在品尝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他的目光从颤抖的母子身上移开，扫过广场上那些面色惨白的平民，那些新转化的军人，那些白色帐篷和蜿蜒的血袋管线。

他突然笑了，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他希望我接替印染厂的工作。"维赛迪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传遍了整个广场，"只不过我印的是假钞。"

人群一片死寂。只有地狱犬粗重的呼吸声在帐篷间回荡。

维赛迪转身走向最近的献血车，靴子踩在碎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伸手，从托盘上拿起一袋刚采集的新鲜血浆，举到阳光下端详。暗红的液体在透明塑料袋里微微晃动，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现在，"他对着光线转动血袋，声音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冷酷，"我印的是这个。"

哈珀医生突然意识到——那个男孩扔出的石头，可能是拉斯云祖华陷落后，唯一真正伤到汤米·维赛迪的东西。

不是肉体上的。是更深处的，某个早已腐烂却顽固不肯消散的旧伤。

维赛迪将血袋扔给身后一名高阶感染者，走向广场中央的喷泉池。曾经这里流淌着清澈的水，现在干涸的池底积满了灰尘和落叶。他站上池沿，俯视着这座被他征服的城市。

"埃弗里。"他唤道。

西装笔挺的男人立刻出现在他身侧，硬壳笔记本已经翻开，钢笔尖悬在纸面上方一毫米处。

"教父。"

"自由城的黑帮联盟，最近很安静啊。"维赛迪的目光投向东北方向，那里是自由城所在的位置，"托尼·西普莱尼和乔瓦尼·弗雷利……他们以为竖起拒马就能挡住血十字？"

埃弗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轻轻一点："情报显示，他们正在加固沿海防线，同时向华盛顿求援。但内部有分歧——弗雷利家族主张主动出击，利昂家族希望固守。"

"华盛顿……"维赛迪轻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白宫那些老爷们，还在开他们的紧急会议？还在争论这是'新型恐怖袭击'还是'生化泄露'？"

埃弗里点头："情报混乱。我们的'颜料脸'计划成效显著。他们甚至不确定这是病毒、寄生虫还是神经毒素。"

"很好。"维赛迪从喷泉池沿跳下，靴底扬起一小片灰尘，"让他们继续猜。至于自由城……"

他走向一辆停在广场边缘的军用通讯车，车身上喷涂着黑红十字标志。梅赛德斯已经等在车旁，血钻十字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光。她手里拿着一份地图，红唇微勾。

"教父，"她将地图展开在车前盖上，"华盛顿渗透路线已经规划完毕。三条主线，九条支线，全部避开自由城势力范围。首批'颜料脸'已经就位——都是转化前的外交安保人员，记忆完整，行为模式无破绽。"

维赛迪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后停在那个被特别标记的位置："白宫医疗队每周的血样采集……真是个体贴的安排。"

梅赛德斯轻笑一声，染着蔻丹的指甲点了点地图上另一个点："国会山清洁工的轮班表也很有规律。正好适合我们的'新朋友'们……打个招呼。"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维里阿苏德蓝绿色的车身缓缓驶入广场，车前盖下的蓝色核心微微脉动，像颗沉睡的心脏。G-X-001巨大的身影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硫磺味被高空的风吹散，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

维赛迪转身，看着广场上那些呆立的人群，那些流动的血袋，那些穿着军装的新转化者。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对母子身上——母亲仍然跪在地上，紧紧抱着那个扔石头的小男孩。

"查尔斯想要个继承家业的乖儿子。"维赛迪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得到了一个印假钞的骗子，一个杀人犯，一个毒品皇帝，现在……"

他抬起手，阳光透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广场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一个怪物。"

哈珀医生站在献血帐篷门口，手里的空血袋无声地滑落在地。他突然明白了那个男孩的石子击中了什么——不是现在的维赛迪，而是很久以前，那个可能站在自由城某个阴暗印染厂里，被父亲失望目光刺穿的年轻人。

那个伤口从未愈合。它只是被更多的血、更多的冷酷、更多的权力层层覆盖，像地层下的化石，等待着被意外撬动的一刻。

而现在，整个拉斯云祖华，乃至整个圣安地列斯，即将成为汤米·维赛迪的新"印染厂"。只不过这次，他不再印制假钞。

他印制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