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得化不开的机油味、铁锈味,还有一种……冷冻肉的腥气。货车后厢像个移动的铁棺材,颠簸着碾过自由城坑洼的路面,每一次震动都让堆在角落的金属箱子哐当作响。我背靠冰冷的厢壁坐着,匕首在指间缓慢地翻转,刀锋偶尔刮过金属,带起一丝微不可闻的嘶鸣。
骗局总是来得恰到好处。
当时在波特兰污水横流的小巷里,肺里还烧着火,只想找四个轮子。然后他们就出现了。对面街区,这队货车出现了。八轮的重型货柜车,引擎声闷得像打鼾的熊。停在对面街区的废弃停车场里,动作麻利得像流水线。人影晃动,搬箱子,装货,封车。没一个人脸上有十字疱疹,动作干净利落,没有感染者那种嗜血的僵硬。长条木箱印着模糊的军用标识。金属弹药箱。还有裹着厚重帆布、形状可疑的长筒物件。反坦克火箭?重机枪?
补给车队。撤离的?还是增援的?不重要。重点是,他们没染上维赛迪的瘟疫,而且有轮子。大摇大摆,就在血十字的猪狗蝙蝠眼皮底下?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有疯子的通行证。
在他们忙着固定最后几箱货物,注意力分散到巷口G1地狱犬的吠叫方向时,我动了。像一道贴着墙根的影子,借着垃圾桶和废弃车辆的掩护,几步冲刺,抓住货车后厢边缘的凸起,无声地翻了上去,滚进一堆散发着机油味的帆布堆里。几乎同时,沉重的后厢门“哐当”一声被外面的人合上,接着是铁链缠绕、挂锁“咔哒”落下的脆响。
成了。暂时。
车轮开始转动。引擎的震动从地板传上来,带着一种沉闷的规律感。没有窗。只有厢壁接缝处透进来的、自由城那永远灰蒙蒙的光线,随着颠簸明明灭灭。
离开。离开这个被霓虹藤蔓和硫磺味彻底腐烂的城市。往西北?蒙大拿?怀俄明?随便哪片还有活人喘气的荒地。只要方向对。
车轮碾过一段特别颠簸的路面,车厢猛地一跳。角落里一个没固定死的金属弹药箱滑开,盖子掀开一条缝。里面不是子弹。是码放整齐的、深绿色圆柱体。M67破片手雷。箱体上,一个模糊的钢印在昏暗光线下勉强可辨:JAX D.F. – 1986。
杰克逊维尔地下工厂。1986年。维赛迪从巴克斯特堡抢来的老库存。
心脏像被冰冷的钳子夹了一下。
自由城不是被维赛迪的猪、狗、蝙蝠围得像铁桶吗?这样一支满载军火的庞大车队,怎么能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除非……
除非这是他的车队。
是圈套。
去他妈的西北!这方向……车轮碾过一段异常平滑的路面,引擎声在封闭空间里形成沉闷的回响——是隧道?自由城通往外界的主隧道只有一个方向。
华盛顿。
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铅块。到了华盛顿,那个被梅赛德斯用“献血制度”和伪造的克林顿讲话牢牢攥在手心的地方,我就是笼子里的狗。再能咬,再野,铁笼一关,高压水枪、麻醉针、饥饿……总有办法磨掉爪牙。维赛迪要的不是死人,他要的是标本。免疫的标本。切片研究的活体材料。
匕首在指间停住。刀尖抵着拇指指腹,压出一道浅浅的白痕。没用。这铁棺材,这堆该死的军火,外面那些沉默高效的“工人”……全是精心布置的陷阱。从我在波特兰的小巷里看到这支车队的第一眼,不,可能从我用那根电线放倒扳手开始,这步棋就被算好了。
自由城太大,老鼠太多,他懒得一只只抓。
他放了个诱饵箱,等老鼠自己钻进来。
我背靠着冰冷的厢壁,听着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噪音,感受着方向坚定不移地指向那个巨大的囚笼。
我慢慢把匕首插回后腰的鞘里,金属摩擦皮革的声音在黑暗的车厢里格外清晰。闭上眼睛,不再去看角落里的手雷箱,不再去听引擎的嗡鸣。保存体力。
冰冷!
黑暗像的沥青灌进肺里。维里阿苏德那怪兽引擎的幻听在耳边咆哮,汤米那双暗金瞳孔里的玩味和贪婪在黑暗中灼烧。他早就算到了。算到了我会像条饿疯的野狗,看见点像肉的东西就扑上去。
匕首的握把被汗水浸得滑腻。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却找不到任何目标。劈开车厢?这铁皮厚得能挡子弹。撬锁?外面那插销听着就让人绝望。等停车?外面等着的是华盛顿的“血十字警察”还是扳手那根巨大的管钳?
挣扎?徒劳。
反抗?笑话。
喉咙里堵着铁锈和失败的味道。我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听着外面引擎单调的嘶吼,感受着车轮碾向那个巨大牢笼的每一次震动。
二十年的沉默,二十年的独行,最后他妈的要栽在这辆开往地狱的闷罐车里?
汤米·维赛迪。
我靠在冰冷的铁皮上,仰起头,尽管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混着滔天的、想要撕碎一切的暴怒。
这次,我承认,
你他妈真赢了。
(车厢外,车队正平稳地驶离自由城核心区。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远远跟在后面,车窗降下,埃弗里·福雷斯特面无表情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镀金钢笔在硬壳笔记本上快速划过。远处天际,一片由G3飞翼组成的移动黑云,正为这支特殊的车队让开一条无形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