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路面的声音停了。引擎熄火。死寂。
然后，是锁链被抽动的、沉重的金属摩擦声。车厢门从外面被猛地拉开。
刺眼的白光涌进来，不是阳光，是某种高强度的人造光源，白得发蓝，带着消毒水的冰冷味道。我眯起眼，手瞬间按上腰间的匕首柄——虽然知道没用。
光晕里，轮廓渐渐清晰。
白宫。或者说，曾经是白宫。那些古典的廊柱还在，但爬满了暗红色、搏动着的霓虹藤蔓，像巨大的血管网络。草坪不再是绿色，覆盖着一层不断分泌粘稠液体的、暗紫色的菌毯。空气里没有硝烟味，是一种更恶心的混合气息：消毒水、腐烂的甜腻花香、还有……新鲜的血腥味。
他就斜倚在那玩意儿旁边。
维里阿苏德。那辆庞大的霓虹超跑在惨白灯光下像一头蛰伏的活体怪兽。海蓝靛青毒药绿电镀粉的渐变漆面流淌着诡异的光，车前盖核心区域盘踞的“小朋友”藤蔓慵懒地卷曲着，散发出迷幻的紫晕。
汤米·维赛迪就靠着它。焦糖色的瞳孔在强光下像淬火的玻璃珠。头发，那用了半瓶发胶似的渐变背头，一丝不苟地拢向脑后，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脸上没有一丝血十字的纹路，光滑得像是刚打磨过的石头。夏威夷衫换成了剪裁利落的黑色丝质衬衫，领口敞开，露出同样光洁的脖颈。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是45岁掌控瘟疫军团的暴君，倒像是36岁刚踏出监狱、野心勃勃准备征服迈阿密海滩的新贵。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慵懒，漫不经心。嘴唇开合间，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尖锐的犬齿寒光。
比卡特琳娜在银行那记毫无征兆的正面冷枪更邪性。
比萨尔瓦多·利昂藏在座位下的汽车炸弹更阴沉。
比托尼·西普莱尼和乔瓦尼·弗雷利倾泻的子弹更致命。
甚至比扳手那把沾满碎肉和骨渣的锯齿砍刀，更让人脊背发凉。
也……他妈的高明太多了。把我从自由城的垃圾堆里精准地钓出来，装进这铁棺材，一路畅通无阻地运回他的老巢。像摆弄一件快递。
折腾来，折腾去。从波特兰的巷战，到修车厂的搏命，再到主动钻进这绝路。他想要什么？我这把骨头？这点免疫的血？
喉咙干得发痛，愤怒和一种冰冷的、被彻底看穿的屈辱在胸腔里烧灼。我盯着他那双非人的焦糖色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耍酷就免了。” 声音嘶哑，像砂纸刮过生锈的铁皮。“你，开门见山吧。” 我顿了一下，压下那点无用的、最后挣扎的念头，“切几片？电几次？”
预想中的冷笑或者嘲弄没有出现。
汤米只是轻轻歪了下头，那姿态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焦糖色的瞳孔里没有杀意，没有解剖台上的冰冷，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探究，混杂着一丝玩味的兴味。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愉悦的低笑。
“切几片？电几次？” 他重复着我的话，腔调慵懒，像是在品味什么陈年好酒。然后，他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加深，犬齿的寒光更清晰了。
“斯平德啊，斯平德，” 他叹息般念着我的名字，向前踱了一步，维里阿苏德的“小朋友”藤蔓随之泛起一层警惕的靛青光晕。“我什么时候……” 他又靠近一步，皮鞋踩在菌毯上发出湿腻的声响，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血腥的诡异气味更浓了，“……说过要切你片了？”
焦糖色的眼睛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着一种纯粹的、赤裸裸的野心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坦诚。
“看看这里，” 他摊开手，指向那被霓虹藤蔓和菌毯包裹的白宫，指向远处阴影里无声矗立的、如同雕塑般的G2铲斗猪轮廓，指向头顶那片被G3飞翼彻底封锁的、死寂的夜空。“我的王国。建立在征服之上，靠意志和血统治。但你知道缺什么吗，斯平德？”
他再次向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光滑皮肤下细微的血管纹路，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金属和硝基甲烷混合的独特气息，盖过了周围的腐臭。
“缺一面镜子。”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蛊惑的磁性，像毒蛇在耳畔嘶鸣。“缺一个站在旁边，能让我看清自己每一步棋、每一分力量、每一个弱点的人。不是埃弗里那种运算机器，不是梅赛德斯那种毒蛇，不是扳手那种锤子……是你。”
焦糖色的瞳孔里，映出我此刻狼狈、警惕、如同困兽的脸。
“一个同样被背叛、被利用、被逼到绝路，最终只相信手中刀和脚下路的……弑父者。” 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一个能免疫我的血，能在我眼皮底下用电线烤糊我最好‘清道夫’的……冷面猎犬。”
“我需要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同一样东西。” 他伸出手，不是攻击，是指向那被霓虹藤蔓缠绕的白宫穹顶，指向更远的、笼罩在血十字阴影下的黑暗大陆。“未来。我打造的，我们共同看到的未来。你不需要忠诚，斯平德。我只需要你……站在那面镜子里。”
他放下手，焦糖色的眼睛灼灼逼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却也奇异地透着一丝……邀请？或者说，是对一件稀世凶器的极度渴望。
“怎么样？” 他轻声问，像在谈一笔最公平的买卖，“比起费舍尔实验室的切片台……这个提议，是不是更有趣一点？”
华盛顿冰冷、带着菌毯腥味的夜风刮过。维里阿苏德的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猛兽打呼噜般的嗡鸣。白宫惨白的灯光下，汤米·维赛迪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和他眼中那赤裸裸的、要将整个世界连同我一起拖入深渊的野心，构成了比任何死亡威胁都更令人心悸的画面。
镜子？未来？
操。
这疯子想要的，比切片可怕一万倍。他要的是灵魂的烙印。
我绷紧了下颌，手指在匕首柄上收紧，骨节发白。喉咙里那股铁锈味更浓了。
“轮子。”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华盛顿的夜风更冷，“给我四个能跑的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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