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尘在死寂的空气中悬浮,像无数微小的、凝固的星球。我把那几份荒谬的文件(关于我沉默的“设定”,关于维赛迪的“演员”,关于2002年的“游戏”)粗暴地塞进一个皱巴巴的硬纸板文件袋,动作带着自己都厌恶的烦躁。它们的存在比低阶感染者的爪子更让人脊背发凉。该走了。离开这个散发着电子坟墓恶臭的鬼地方。
就在这时,地上散落的纸张突然无风自动。
不是被气流卷起,是像有只无形的手在下面猛地一掀!打印纸、废弃的代码清单、泛黄的会议记录,哗啦啦地腾空而起,如同受惊的白色蝙蝠,在空旷的办公区里疯狂地打着旋儿。
心猛地一沉。本能比思维更快,身体已经贴向最近的承重柱。匕首反握,刀锋冷硬地抵着掌心。视线锐利地扫向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
窗外,天变了。
进来时还是惨淡的、灰蒙蒙的铅块色,此刻却像被泼上了一桶粘稠的、腐败的血液。褐红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沉重得仿佛触手可及,翻滚着,扭曲着,透不出一丝天光。没有闪电,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气沉沉的暗红。气压低得让人胸口发闷,耳朵嗡嗡作响。
狂风毫无征兆地咆哮起来,像一头挣脱锁链的巨兽,狠狠撞在R星North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整栋建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的街区瞬间被狂风统治,那些之前还在死寂中飘荡的枯叶、破碎的海报,此刻被卷上高空,疯狂地撕扯、旋转,如同末日风暴中的纸屑。更浓烈的气味灌了进来——刺鼻的硫磺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腐血恶臭,瞬间淹没了室内的灰尘味。
它来了。
那条挣脱了汤米·维赛迪枷锁的“天启”——骨龙尼德霍格!
“桀桀桀——!!!”
癫狂的、如同金属刮擦玻璃的尖啸撕裂了狂风的怒吼,直接钻进颅骨!巨大的、猩红色的藤蔓骨架猛地攀附在大楼外侧!比在自由城海岸之谷时更庞大,更扭曲!它巨大的骨爪深深抠进钢化玻璃和混凝土外墙,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面炸开!猩红的藤蔓如同活化的血管,在它庞大的骨架上疯狂搏动,散发出硫磺燃烧的恶臭和血红色的光晕。那颗巨大的、只剩下空洞眼窝的龙头,正对着我所在的楼层方向,虽然没有眼睛,却让人感觉被某种纯粹恶意的视线死死锁定!
“本天启果真骨骼清奇!源血的力量让这个狗屁世界终于露出马脚了!” 它的咆哮带着震碎灵魂的狂喜,声波震得脚下的地板都在颤抖,头顶的灯管噼啪爆裂。“Vercetti!没想到吧!你的牢笼……困不住我!”
招笑。
维赛迪那疯子曾表示,在血十字不存在时,也说过类似的话。看着窗外这末日般的景象,听着骨龙癫狂的宣言,一种冰冷的、带着荒诞感的寒意爬上脊椎。这家伙……难道也在这里发现了什么?发现了这个世界的“马脚”?
念头刚闪过,异变再生!
窗外攀附在大楼上的骨龙巨影,突然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剧烈地“频闪”了几下!不是移动造成的残影,是真正的、空间层面的不稳定闪烁!下一秒,那庞大得如同小山般的猩红骨架,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失了!
凭空抹除!
死亡的警兆像冰锥刺穿天灵盖!身体比意识更快,用尽全身力气向侧后方猛扑出去,撞翻了一排办公椅!
轰隆——!!!
就在我原先站立位置的正上方,天花板连同上面几层楼板,像被一只无形的巨爪狠狠拍碎的饼干!混凝土块、扭曲的钢筋、碎裂的办公桌椅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烟尘如同炸弹爆开般弥漫!
巨大的猩红骨爪穿透了崩塌的楼板,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拍在我刚才的位置!地面被拍出一个直径数米的深坑!军刀涡轮?它之前被我停在楼下停车场入口的角落……
透过弥漫的烟尘和破开的大洞,能看到地下停车场的一角。那辆深红色的肌肉车,像被小孩子随手拍扁的玩具车模型,彻底成了一滩镶嵌在水泥地里的、冒着青烟的金属薄饼!
“Vercetti的Fido?” 骨龙尼德霍格那颗巨大的头颅从破开的大洞中探了下来,空洞的眼窝“盯”着在烟尘中狼狈翻滚的我,癫狂的咆哮里带上了一丝错愕和暴怒的尖利,“为什么他就不亲自滚过来?!本天启算错了?!”
它显然没料到维赛迪本人没来,只钓到一条“猎犬”。被愚弄的狂怒瞬间点燃!
“吼——!!!”
它猛地仰头,布满藤蔓獠牙的巨口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不是咆哮,是喷吐!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墨绿色酸液如同高压水枪般激射而出,目标不是小小的我,而是整个停车场入口区域!
嗤——!!!
恐怖的腐蚀声瞬间响起!水泥地面像热锅上的黄油般融化、冒泡、塌陷!钢铁的承重柱发出刺耳的哀鸣,迅速变红、扭曲、溶解!停放的废弃车辆如同蜡烛般融化!整个空间瞬间被剧毒酸液的蒸汽和毁灭的浓烟填满!无处可逃!
酸液的浪潮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吞没了我的立足之地!皮肤传来灼烧的剧痛,视线被墨绿色的毒雾和腐蚀的白烟笼罩。尼德霍格巨大的阴影伴随着毁灭的轰鸣,从上方破开的穹顶,如同陨石般朝着我被酸液覆盖的位置,直勾勾地俯冲下来!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意识在这一刻却异常清晰,像被扔进了冰海的最深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尖叫着死亡预警,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梦醒时分的剥离感——仿佛下一秒,一切都会结束,或者……从未开始。
维赛迪那慵懒、从容,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盎然兴味的声音,突兀地、清晰地,穿透了骨龙俯冲的轰鸣和酸液腐蚀的死亡交响,从口袋里那个通讯器里传来:
“啊,我想这个世界的逻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叹息,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戏剧,“快被这头蠢龙搞得晕头转向了。听——”
尼德霍格布满藤蔓獠牙的巨口,裹挟着腥风和硫磺的死亡气息,距离我的头颅已不足半米!那狰狞的藤蔓牙齿甚至能看清上面搏动的、恶心的血管纹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鎓——!!!
一声极其短促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高级别的系统警报,或者……是电脑彻底死机崩溃前的最后哀鸣,毫无征兆地炸响!瞬间压过了骨龙的咆哮、酸液的腐蚀、建筑的崩塌!
然后。
没有然后了。
俯冲的骨龙,狰狞的巨口,喷溅的酸液,崩塌的停车场,灼烧的剧痛,刺鼻的恶臭……所有的一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橡皮擦,在亿万分之一秒内,彻底抹去!
视野猛地一亮。
窗外,褐红色的血天红云消失得无影无踪。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阳光明媚得刺眼,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狂风?硫磺味?腐血腥?如同从未存在过。
地下停车场入口?崭新如初。光滑平整的水泥地面,完好无损的承重柱,连之前停放的几辆废弃车辆都恢复了原状,安静地停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毁灭性的酸液洗礼和骨龙践踏,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军刀涡轮,那辆本该被拍成铁饼的深红色肌肉车,正完好无损地停在原来的角落,在阳光下反射着低调而凶悍的光泽。
复原。
不是在修复,不是在重建。
是在一个无法被感知的时间单位内,被彻底重置回某个特定的“状态”。像切换了一张壁纸,像加载了一个存档点。
骨龙尼德霍格那癫狂咆哮的尾音,似乎还残留在听觉的幻象里,却已经变成了一声被无限拉长、扭曲变调的、充满惊愕和痛苦的尖锐惨叫,然后……戛然而止,归于彻底的虚无。
通讯器里,维赛迪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
“看门龙耍小聪明,以为自己控制了那些规律。” 他轻嗤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它试着去和规则打架。不懂‘忍’字的蠢货。”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
“省得我亲自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