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染藤撑着伞，快步走进礼堂后台。伞面收拢时，冰冷的水珠甩落在地板上。
后台人声嘈杂。灯光很亮。道具组的老师正在发长裙。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比划着。
“林染藤！快过来试试这件！” 班长拿着一条裙子招呼她。
林染藤“嗯”了一声，把湿漉漉的深蓝色雨伞小心地靠墙立好。手指离开冰凉的伞柄时，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握住的重量感。她有点走神。
朗诵彩排排了快一个小时。灯光打在脸上热热的。周围人来人往。林染藤一直惦记着墙角那把伞。
终于结束。老师喊了解散。林染藤立刻走到墙边拿起那把伞。伞柄摸上去还是凉的。她记得沈聿白的话：还到一班门口伞架。
外面雨小了些，但还在下。天色已经暗了，路灯亮了，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光晕。
林染藤撑开伞，重新走进细密的雨幕里。伞很大，深蓝色的布料隔绝了雨丝和风。
她走到高二教学楼门口。里面灯光明亮，走廊上还有些学生在走动。高一一班教室在另一栋楼，所以她很少来这边。她隔着玻璃门往里看了一眼。门口大厅的角落，放着一个木头做的伞架，里面插着几把伞。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进去。冷气扑面而来。她快步走到伞架旁边，尽量低着身子，想把手中的深蓝色伞插进一个空位里。
伞架很高，上面的格档有点满。她手里的伞又比较长，试了几次都不太顺。动作有点笨拙。
“叮——”不远处传来电梯到达的清脆铃声。
林染藤手指一僵，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电梯门刚好打开。沈聿白和另一个高二的男生一起走了出来。他似乎刚从楼上下来，怀里抱着几本厚书和一叠试卷。
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扫了过来，落在了她身上，以及她正试图插进伞架的那把深蓝色雨伞上。
他旁边那个男生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点疑惑的表情。
沈聿白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他对旁边的男生低声说了句什么，可能是“你先走”。那个男生点点头，好奇地看了一眼林染藤，先快步离开了。
林染藤的心跳得飞快。手里那把伞更沉重了。她的动作停在那里，僵着，不知道是继续插伞，还是该说什么。
沈聿白走了过来。他停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把深蓝色伞上，确认无误。然后又抬眼，看向她。
走廊明亮的灯光照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额前微湿的碎发贴在皮肤上。镜片后的眼神很直接，看不出情绪。他没说话，也没伸手接伞。他校服外套的左肩明显湿了一片深色。
林染藤感觉喉咙发紧。她把伞从笨拙卡住的位置拔了出来，往前稍微递了递，声音有点发干：“还给你……伞。”
沈聿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他空着的、没抱着书和卷子的右手伸了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把伞的伞柄。
他的手指碰到了她握着伞柄的手指末端。
凉意像细小的电流，瞬间从指端窜了上来。林染藤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缩回了手。脸颊控制不住地有点发热。
沈聿白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一手稳稳地抱着那摞书和卷子，一手握着接回来的伞柄。伞尖垂着，还在往下滴水。
他拿到伞后，似乎这件事就结束了。他没再看她，直接转身，准备朝大厅门口走去。看样子是要冒雨回去。
林染藤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走向玻璃门。他手里拿着伞，却没有撑开的意思。外面还下着不小的雨。他的左肩已经湿了，淋湿的地方肯定很难受吧？是因为刚才没伞走回来淋的？
一股说不清的念头猛地冲了上来，甚至压过了她刚才的尴尬。
“沈学长！” 林染藤的声音冲口而出，比平时大了点。
沈聿白已经推开了玻璃门，正要迈出去。冷风和雨丝从门外涌了进来。听到她的声音，他脚步顿住，停在门内，没完全走出去。半侧过身看着她。雨水打湿了他身前的空气。
“雨……雨还没停。”林染藤被他看着，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几乎淹没在门外的雨声里。她的手指紧紧揪着校服衣角，眼睛看着地面。
沈聿白站在推开的玻璃门旁。门外的风把他额前湿发吹得更乱了。路灯的光透过雨幕在他轮廓上勾勒出一层朦胧的边。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林染藤的勇气只够说出刚才那句话，现在感觉脸更热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怕他拒绝，小声但飞快地补了一句：
“我……我也要回去……方向顺路。”
话一出口，她就不敢再看沈聿白。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耳朵烫得厉害。她在做什么？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
只有门外的风雨声哗哗地响。
然后，林染藤听见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擦声，还有皮鞋踏在地板水渍上发出的声响。
脚步声靠近。一个身影覆盖了她脚下的光晕。
她没有抬头。
一只手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边缘。握着那把深蓝色的伞柄。伞骨“哗啦”一声在她头顶上方利落地撑开，瞬间隔绝了门口吹进来的冷风细雨。
接着，那个低沉、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在她头顶很近的地方响起：
“走了。”
没有多余的字。
林染藤猛地抬起头。
沈聿白已经撑开伞，站在了玻璃门外两步的地方。伞面挡住了他头顶的光。他微微侧着身，似乎是在等她跟上。
林染藤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然后又狠狠松开。她来不及多想，几乎是小跑着一步冲到了伞下。
伞很大。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她下意识地紧紧贴着门边站着，身体绷得很直，手臂都不敢碰到旁边，尽力缩在自己的空间里。
沈聿白没看她，手臂稳稳地撑着伞。伞骨偏向她这边，伞檐压低了些，替她挡住了所有斜吹的风雨。
他开始往前走。步子不快不慢。
林染藤屏着呼吸，跟在他旁边一步远的距离。脚下是湿漉漉的路面，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雨点密集地敲打在伞布上，发出持续不断的“噼啪”声。伞外的世界一片水雾朦胧，路灯的光晕在湿地上破碎又重组。伞下的小空间却异常安静，只有伞布上的雨点和两个人轻微的脚步声。
林染藤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脚下，还有他迈动的步伐。深蓝色的校裤裤脚有点湿了。视线再往上一点点，是他握伞的手指。骨节分明，很稳。
她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几乎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眼角余光只能看到一点点他撑伞手臂的轮廓，再往上的视线她不敢再抬。
沉默像伞外的雨幕一样厚重，笼罩着这一小方干燥的空间。
时间似乎变慢了。路不算长，但林染藤感觉自己走了很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重了打破这难以形容的安静。
终于，熟悉的岔路口出现在前方。高一教学楼和宿舍区的分道。
沈聿白停了下来。
林染藤也立刻跟着停下脚步。她知道要分开了。她微微侧过身，抬起头，声音有些紧：“我……走这边。”
伞下的光线昏暗。沈聿白的脸隐在伞缘的阴影里，看不太清具体的表情。他似乎点了一下头，幅度极小。
然后，他的声音在很近的雨声中响起，清晰而简短：
“到了。”
没有称呼，没有道别。就是两个字。
好像他的任务仅仅是确认她到达这个岔路口。
话音落下，他握着伞柄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伞的重心完全移回了他那一边。冰冷的雨丝瞬间扫过林染藤的肩膀和脸颊。
林染藤立刻明白这意味着结束。她几乎是立刻向后小退了一步，彻底退出了伞面的遮蔽范围。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但她好像没感觉。
“谢……”她的话卡在喉咙里。
沈聿白没再看她。他已经转过身，握着伞，径直朝着他住的教工公寓方向继续前行。深蓝色的伞面稳定地遮挡着风雨，他的背影在雨幕中很快变得模糊。
林染藤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方向。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来，滑过脸颊和下巴。但她一动没动。肩膀湿透了，很凉。
但她好像没感觉到冷。脑子里全是刚才伞下那几步路沉闷的安静，和他最后清晰的、没什么温度的“到了”两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路过的同学疑惑地喊了她一声。
林染藤猛地回过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着头快步跑向宿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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