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教室像被晒软了的棉花糖，阳光从后窗斜照进来，在顾昭的校服上留下一片暖黄。
他站在心理辅导室门口，刚抬起手要敲门，就听见黄老师说：“进来吧，顾昭。”
门一开，消毒水和茉莉花的味道扑面而来。
黄老师正低头翻记录本，钢笔停在纸页上方，抬头时笑得眼角都皱了起来：“坐吧，我泡了陈皮茶。”
顾昭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响，他盯着茶几上的那杯茶，里面浮着橘瓣。
上周奶奶咳得厉害，他在中药铺抓药时，老中医说过陈皮配梨膏能润喉。
“最近你上课总揉太阳穴，”黄老师推了推眼镜，“成绩年级第七，清北都能冲一冲了，怎么反而更累？”
顾昭没说话，只是掐了掐掌心。
周五夜场拳馆的比赛里，他被肘击到后颈，这两天低头久了会发涨；奶奶换了轮椅，他凌晨三点还在楼道里调螺丝；还有苏小满总把他的英语练习册藏起来，他得赶早读前翻出来。
这些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只说了句：“睡得不太好。”
黄老师没接话，而是把记录本转过来给他看。
扉页贴着一张照片，是去年校运会上他跑接力的样子，头发湿了，眼神亮得像星星。
“你奶奶家长会那天说，你小时候总推她去公园。”她指着照片边的一行字，“她说你推轮椅的速度特别慢，慢到能数清银杏叶飘落的次数。”
顾昭呼吸重了些。
上周奶奶摸着新轮椅说它像小时候的竹椅，他转身擦眼睛时，袖子蹭到了窗台上的银杏叶——那片叶子现在别在他胸口，烫得难受。
“她还在等我。”他说这话时，喉咙像卡了块没泡开的陈皮，“等我考上好大学，等我给她换个有电梯的房子……”他顿了顿，想起早上苏小满问“奶奶好些了吗”，自己连抹布都拿不稳的狼狈模样，“等我不那么慌。”
黄老师把茶杯往他那边推了推：“慌的时候，试着跟人聊聊。”
顾昭耳尖红了。
他端起茶猛喝一口，苦味混着回甘，像极了苏小满塞给他的那种话梅糖——第一口酸得皱眉，含一会儿就甜了。
回到教室时，吊扇还在吱呀转着。
苏小满趴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速写本压在胳膊下，铅笔滑了出来，在桌上戳了个印。
她的刘海被风吹起来了，露出额角一道淡疤——那是上周搬作业时撞的，当时顾昭急得连书都撒了一地。
顾昭悄悄走过去，抽出画本时纸页发出窸窣声。
苏小满哼了一声，往桌角缩了缩，头顶翘起的呆毛跟着晃。
他低头看最新一页，上面还留着橡皮屑：是他昨天擦黑板的侧影，粉笔灰像星星一样飘着，下面写着一行歪字：“谢谢你替我做的事。”
“谢我什么？”他自言自语，手指划过“替我”两个字——替她藏被撕坏的素描，替她挡住走廊里的恶作剧，替她送她去公交站，替她存每一条微博……
上课铃突然响起，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苏小满猛地抬头，铅笔掉在地上啪一声。
她揉着眼睛看他手里的画本，一下炸了毛：“顾昭你偷我本子！”
顾昭把画本举高，看她跳脚。
她裙子被风掀起一点，白袜子上有粉笔灰，颜色和昨天他擦黑板时落在她椅子上的差不多。
“这行字什么意思？”他故意翻到那页，指尖点着“替我做的事”。
苏小满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她扑过来抢，却被顾昭躲开，两人绕着桌子兜圈。
后桌王胖子吹了声口哨：“顾哥，你这是被小满同学追杀了？”
“追杀？”苏小满停下脚步，瞪着他，“我是怕你看完我的画尾巴翘上天！”
顾昭笑了，把画本塞进她怀里。
他靠得很近，能看到她睫毛上沾了睡意，像落了层雪。
“那你得说清楚，”他低声问，“谢我什么？”
苏小满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她攥紧画本，又松开手，忽然抬头看他：“意思就是……我也开始在乎你了。”
教室安静下来，只有吊扇嗡嗡响。
顾昭看着她的眼睛，心跳快得像擂鼓。
“那你以后别总欺负我，”他低头笑，轻轻碰了碰她头顶的呆毛，“我会更喜欢你一点。”
香樟树沙沙作响，有片叶子飘进来，落在她脚边。
她望着他弯起的眼睛，突然想到前世毕业那天——也是这样被老师叫走，后来听说奶奶病重，他放弃了高考。
可这一世，她攥紧画本，指节泛白——她要把“后来”改成“我们”。
“小满，顾昭！”体育委员扒着门框喊，“再不去老陈要罚跑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苏小满把画本塞进书包，顾昭帮她理了理乱了的刘海。
阳光洒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像一张旧照片。
“对了，”顾昭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话梅糖塞给她，“今天轮到我们组打扫教室。”他眨眨眼，“我擦黑板，你负责……监督我？”
苏小满剥开糖纸，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她望着他胸前的银杏叶胸针，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黄昏的教室只剩他一个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