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明华中学像块被泡软的橘子糖。
夕阳从教室后窗斜斜照进来,把黑板槽里的粉笔灰染成了蜜色。
苏小满蹲在讲台边擦瓷砖,听见顾昭的扫帚在地上发出唰啦唰啦的声响。
“顾大校霸,”她故意把扫帚柄往他怀里一送,“你这胳膊能扛拳套,扫个地还不是小菜一碟?”
顾昭接过扫帚时,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然后低头扫着讲台下的碎纸屑:“苏同学这是公报私仇吧?早上让我擦黑板,中午帮你搬作业,现在又指使我扫地——”他忽然停住,扫帚尖挑起一团皱巴巴的草稿纸,“你看,这不是你上周画的Q版班主任吗?”
苏小满扑过去要抢,发尾扫过他的手腕。
那道暗红色的伤疤突然映入她的视线——从腕骨蜿蜒到小臂,像一条狰狞的蜈蚣。
她呼吸一滞,手悬在半空忘了收回:“上次拳馆的伤?”
顾昭的动作僵了一下,把草稿纸塞进她手里时,那道伤疤又迅速藏进了校服袖口。
他弯腰捡起扫帚,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叶子:“老伤了,打拳哪能没点痕迹。”
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阿杰探进半张脸,寸头在夕阳里泛着金光,大嗓门震得吊扇叶都晃了晃:“昭哥!张哥说今晚加练对抗赛,奖金能多五百——”他突然住口,目光在苏小满和顾昭之间转了两圈,挤眉弄眼地吹了声口哨,“哎哟,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顾昭抄起扫帚作势要砸,耳尖却红到了后颈:“滚一边去,没看我正打扫呢?”
“打扫?”阿杰夸张地捂住心口,“我认识的顾昭顾爷,上次为了逃值日把拖把藏在体育器材室——”他话没说完,就见苏小满站了起来,夕阳给她的发梢镀了层暖光,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绷得紧紧的:“顾昭今天不能去训练。”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吊扇的嗡嗡声。
阿杰的嘴巴张成O型,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顾昭也愣住了,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该休息。”苏小满往前走了一步,能看见他校服领口露出的银杏叶胸针,“旧伤没好利索就加练,万一……”她喉结动了动,把“万一更严重”咽了回去,“奶奶要是知道你疼得睡不着,该多心疼。”
顾昭望着她眼底的担忧,忽然想起今早她速写本上那句“冰山融化时,会变成春天的溪”。
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变得柔软,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我今天不去。”
阿杰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他指着顾昭又指向苏小满,活像见了鬼:“不是吧昭哥?你以前为了给奶奶凑药费,发着烧都要上擂台——”
“阿杰。”顾昭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你先回去,跟张哥说我家里有事。”
阿杰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得嘞!我这就溜,省得当电灯泡!”他退到门口又探进头,冲苏小满挤眼睛,“小满同学,我们昭哥可金贵着呢,您可得看紧了!”
门“哐当”一声关上。
顾昭弯腰捡扫帚时,耳尖红得能煎鸡蛋。
苏小满蹲下来帮他,指尖又碰到那道伤疤,这次她没躲开,轻轻摸了摸:“疼吗?”
“不疼。”顾昭声音发闷,“习惯了。”
“不许习惯。”苏小满突然伸手揪住他的校服袖子,像揪住一只犯了错的大猫,“以后我监督你养伤,药我来买,热敷我来弄——”她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耳尖也跟着热起来,“反正……反正我前世没管过,这世得补上。”
顾昭的心跳声突然像擂鼓一样响亮。
他望着她发顶翘起的呆毛,喉结动了动:“前世?”
“啊?”苏小满猛地松开手,手忙脚乱地去捡扫帚,“没、没什么!我是说……说我之前没关心过同学!”
顾昭盯着她泛红的耳尖笑出声,扫帚扫过她脚边的碎纸:“行,苏同学要当我的专属监督员,那我可得好好配合。”
打扫完教室时,暮色已经漫进窗户。
苏小满收拾着水桶,余光瞥见顾昭把扫帚放回卫生角,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她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顾昭总是背着帆布包匆匆离校,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她却从来没问过他要去哪、累不累。
“我送你回家?”顾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抱着畚箕站在门口,夕阳给他镶了层金边,“反正顺路。”
“谁跟你顺路!”苏小满嘴硬,却把速写本往怀里拢了拢——里面夹着今早顾昭画的小猫,“我家在幸福小区,你家在银杏巷,根本不顺路!”
“那我绕路。”顾昭把畚箕挂回钩子上,笑得像偷到鱼的猫,“不行吗?”
苏小满没说话,却加快了收拾东西的动作。
等她抱着书包跑出门时,顾昭已经等在走廊里,手里还多了瓶矿泉水:“刚才打扫出了一身汗,喝这个。”
两人并肩走在香樟树下时,晚风裹着蝉鸣扑面而来。
苏小满偷偷瞥他的手腕,那道伤疤在暮色里淡成一道影子,却重重地烙在她心上。
她想起前世毕业那天,顾昭也是这样走在她前面,只是那时他的背影更瘦,脚步更急,而她连句“慢点儿”都没说。
晚上十点,苏小满趴在书桌上翻手机。
搜索栏里全是“拳击手旧伤护理”“手腕扭伤恢复方法”,她咬着笔杆在速写本上画新图——少年背着光站着,背后的伤痕像深色的藤蔓,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
她在角落写:“我想保护你。”
窗外传来细碎的响动。
苏小满扒着窗户往下看,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顾昭抱着个纸袋子,仰头望着她的窗户。
风掀起他的校服衣角,露出手腕那道伤疤,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捂着。
“小满。”他的声音飘上来,像一片落在心尖上的羽毛,“谢谢你今天……还有,奶奶说你画的桂花糕,比巷口王奶奶的还甜。”
苏小满的耳朵“轰”地一下烧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要拉窗帘,却碰倒了桌上的马克笔。
笔滚到地上时,她瞥见脚边的扫帚——是傍晚打扫时顺回家的,准备明天给顾昭做热敷用。
“顾昭!”她趴在窗台上喊,声音比蝉鸣还轻,“明天……明天我帮你带护腕!”
顾昭仰头笑了,路灯把他的虎牙照得发亮:“好!”
他转身要走时,苏小满突然想起什么,探出头喊:“等等!”
顾昭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她。
“你……”苏小满抓了抓头发,“明天扫地的时候,别太用力。”
顾昭愣了愣,突然笑出声:“苏同学这是提前心疼我?”
“谁、谁心疼你了!”苏小满“砰”地关上窗户,把发烫的脸埋进枕头里。
可她没看见,顾昭站在路灯下,摸了摸手腕上的伤疤,又摸了摸校服口袋里的护腕——那是他下午翘了半节自习课,跑三条街买的。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小满的手机“叮”地响了。
是顾昭发来的消息:“明天值日,我帮你拿水桶。”
她刚要回“不用”,又一条消息弹出来:“但你得答应我,搬椅子时别踩桌子——上回看你踩椅子,我心跳得比打拳还快。”
苏小满盯着屏幕笑出声,忽然听见脚边传来“咔”的一声。
她低头一看,早上从教室顺回来的扫帚,不知怎么被她压折了一根竹枝。
“完了。”她摸着扫帚尖嘟囔,“明天值日……该不会要扭伤脚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