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中学的早自习铃声比往日更刺耳些。
苏小满抱着画本穿过教室过道时,余光瞥见顾昭的座位还空着。
阳光在她从前坐的位置投下一片亮斑,像块被揉皱的金箔——那是她上周三故意把彩铅滚到讲台下,顾昭蹲在地上帮她捡时,发顶落过的光。
她指尖在最后一排的课桌沿轻轻一叩,画本“啪”地落定。
后桌男生探过头来:“小满姐,你咋挪这儿了?跟昭哥吵架啦?”
苏小满抽出铅笔在画本上乱画,笔尖戳得纸页窸窣响:“他坐第一排,我坐最后排,多符合校规。”
后桌男生缩了缩脖子。
他可没忘上周顾昭把试图往苏小满抽屉塞情书的隔壁班男生堵在厕所,说“我同桌的抽屉,除了我谁都不许碰”时,那副要吃人的架势。
课间操时间,苏小满抱着画本往顶楼画室溜。
她特意绕了远路,可刚拐过转角,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吭哧”声——程浩然正扶着楼梯扶手,胖墩墩的脸涨得像颗红富士,额角挂着汗:“小、小满!”
苏小满停下脚步。
程浩然是顾昭的头号小弟,平时帮着顾昭收作业、买烤肠,此刻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酱香饼,饼渣子沾在蓝白校服的拉链上。
“昭哥最近心情不好。”程浩然搓着衣角,酱香饼的油在指缝里亮晶晶的,“昨儿他把我攒了三个月的游戏卡全撕了,说我上课偷摸玩影响学习——他以前都不管的。”
苏小满低头翻画本,画页“哗啦”翻得飞快:“那是他的事。”
“可他今早来教室,盯着你空着的座位看了十分钟,早饭都没吃。”程浩然急得直挠头,发梢翘起的呆毛晃啊晃,“他说要找教导主任调座位,我拦着说‘小满姐肯定嫌你烦’,他就把桌子拍得山响,说‘她才不会嫌我烦’。”
苏小满的铅笔尖“咔”地断了。
她蹲下身装模作样捡笔,刘海遮住发烫的耳尖。
前世的顾昭可从不会为谁掉魂儿——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校霸,她是被欺负的小透明,连对视都要错开眼。
“小满姐你就理理他吧!”程浩然突然蹲下,圆眼睛里泛着水光,“他昨晚在拳馆打了三场,平时最多打两场的。我去送水,看见他胳膊上全是青,还咬着牙笑说‘今天手感好’……”
上课铃“叮铃铃”炸响。
苏小满猛地站起身,画本“啪”地拍在程浩然脑门上:“再胡说八道,我画你变成大脸猫贴公告栏!”
程浩然捂着额头傻笑,看她踩着小高跟跑远,这才掏出手机给顾昭发消息:【搞定!
小满姐虽然嘴硬,但铅笔都捏断了!】
顾昭在教室后窗看着这一幕,指节抵着玻璃,把程浩然的傻笑和苏小满泛红的耳尖都烙进眼底。
他摸出兜里的薄荷糖,糖纸在掌心揉得皱巴巴——那是苏小满上周塞给他的,说“拳馆味儿重,含颗糖去去汗臭”。
放学后的梧桐道飘着桂花香。
顾昭靠在围墙边抽烟,白色烟雾裹着他的眉峰,把那股子横劲儿都熏软了。
“哟,昭哥这是在等谁呢?”
小陈晃着钥匙链走过来,皮夹克上的铆钉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他是顾昭的表哥,在夜场拳馆当经理,总说顾昭“放着好好的学霸不当,偏要当什么校霸”。
“听说你在学校给人当保姆?”小陈踢开脚边的易拉罐,“帮人捡彩铅、补作业、缝猫窝——那丫头一看就图你什么。你奶奶的医药费还指着你打拳呢,可别让人当冤大头。”
顾昭把烟按在墙上,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
他想起苏小满昨天抱着画本走在梧桐道上,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只受了惊的小奶猫;想起她画的猫咪插画里,每根猫须都带着笑意,连猫爪垫都是粉嘟嘟的爱心。
“你不懂。”顾昭声音哑哑的,“她不是那种人。”
小陈嗤笑一声,拍拍他肩膀:“行,你小子现在是情圣了。拳馆今晚有场赌局,赢了能多五千——去不去?”
顾昭盯着地上的烟蒂,那截过滤嘴被他咬得变了形。
他想起苏小满昨晚微博发的画:两个小人背对背,中间的线像被橡皮擦过。
评论区他用匿名号留了“对不起”,她没回。
“不去。”顾昭转身往教学楼走,校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我有事。”
傍晚的画室飘着松节油的气味。
苏小满站在画架前,正给上周的猫咪插画补颜色——那只蜷在猫窝里的小猫,尾巴尖勾着的鱼眼睛,是顾昭用红丝线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小蚯蚓。
手机在画案上震动。她拿起来看,是条私信:“我在楼下等你。”
苏小满眼睛亮了亮——她的微博“小满的校园日常”有五万粉丝,偶尔会有读者约见面。
她快速扫了眼私信来源,备注是“普通用户”,没头像,倒像是新注册的号。
她把画笔往笔筒里一插,跑下楼时撞翻了颜料盘,鹅黄色颜料在水泥地上淌成条小河。
顾昭靠在电动车边,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今天没穿校服,白T恤被洗得泛了白,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一片青紫色的瘀伤——是昨晚拳馆那三场留下的。
“你为什么要换座位?”顾昭直截了当,声音里带着点哑,像砂纸磨过玻璃。
苏小满的脚步顿在台阶上。
她以为会是举着应援牌的小女生,没想到是顾昭。
楼下的桂树正开花,甜腻的香裹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是拳馆里常用的薄荷味沐浴露的味道。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冷笑,手指绞着画本的背带,“教导主任说你影响我学习,你说‘以后不会了’——我这不配合你呢?离你远远的,不麻烦你。”
顾昭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小满往前迈了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是嫌我总藏你作业?嫌我用芥末换你早餐?嫌我总麻烦你帮我值日?”
她越说越快,眼眶渐渐发红:“顾昭,我重生回来不是为了给你当麻烦的。我以为……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最后一句轻得像片羽毛,被风卷着撞进顾昭的耳朵里。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去拉她的手腕:“我没嫌你麻烦。我是怕……”
“怕什么?”苏小满挣开他的手,手腕上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怕教导主任找你谈话?怕拳馆的人知道你和我这种小透明混在一起?怕……”
“怕你受伤!”顾昭突然吼出来,惊得楼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抓了抓头发,声音又软下来:“教导主任说再发现我和你走太近,就要调我去重点班。我怕调走了,没人帮你挡林潇潇的冷言冷语,没人帮你捡滚到讲台下的彩铅,没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耳尖红得滴血:“没人给你缝猫窝的鱼眼睛。”
苏小满的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她想起前世顾昭误会她偷了林潇潇的项链,在全班面前说“离她远点”;想起重生后他蹲在她座位旁捡彩铅时,后颈的小痣随着动作一跳一跳;想起他举着猫窝说“这小鱼绣得真丑”,却偷偷在夜里缝补开线的边角。
“你就是个麻烦精。”顾昭突然闷声说。
苏小满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泪差点掉下来。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从背后攥住手腕。
这次他没敢用力,指尖轻轻扣着她的脉搏,像怕碰碎什么。
“我说错话了。”他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带着点薄荷糖的甜,“我是说……我是麻烦精。总控制不住想帮你,想逗你笑,想当你同桌。”
苏小满挣开他的手,却没再往前走。
她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顾昭的影子比她的长一截,像座歪歪扭扭的小房子,把她的影子罩在里面。
“你不是最讨厌麻烦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
顾昭伸手把她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以前讨厌。现在……”他笑了,露出虎牙,“现在觉得,麻烦你一辈子也挺好。”
晚风掀起桂树的枝桠,落了两人一头碎金般的花。
苏小满刚要说话,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
她摸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备注显示“小林”。
“谁啊?”顾昭凑过来看。
苏小满快速按掉通话记录,把手机塞进兜里:“不认识。”
她没告诉他,“小林”是她前世最好的闺蜜林潇潇的备注——前世的今天,林潇潇因为爸爸工作调动转去了外地,可现在,她提前回来了。
桂花香里,顾昭的电动车“滴”地解锁。
他歪头冲她笑:“走啊,送你回家。这次不绕路,走最直的那条。”
苏小满盯着他车后座的粉色头盔——那是她上周非说“校霸骑电动车太凶,得戴粉头盔降降煞气”,硬塞给他的。
她伸手接过头盔,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薄茧:“先说好,要是被教导主任看见,我就说你逼我坐的。”
“行。”顾昭跨上电动车,把她的画本小心放进前筐,“反正我是校霸,背锅专业户。”
电动车“嗡”地启动,带起一阵风,把两人的笑声卷得老高。
苏小满抱着他的腰,闻着他身上混着桂香和薄荷味的气息,突然想起微博评论区那条“对不起”。
她摸出手机,给那个匿名用户发消息:“下次,换我保护你。”
教学楼的窗户里,程浩然举着手机拍视频,发在顾昭的小群里:【昭哥!
你家小满姐主动抱你腰了!】
顾昭的手机在兜里震动,他低头看了眼,嘴角翘得更高了。
而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生正踮脚往校内望。
她脖子上戴着条钻石项链,在夕阳下闪着冷光——那是苏小满前世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林潇潇?”公交站的阿姨递来热豆浆,“你不是转去外地了吗?”
女生接过豆浆,目光扫过校内的梧桐树:“我爸工作调回来了。”她笑了笑,梨涡甜甜的,“我回来找小满玩。”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脚腕上的红绳——那是苏小满前世亲手编的,说“戴红绳能交好运”。
而此刻的苏小满正趴在电动车后座,对着顾昭的后背喊:“骑慢点!我画本要飞了!”
顾昭回头冲她笑,电动车拐过街角,消失在暮色里。
公交站的女生摸出手机,给备注“阿泽”的号码发消息:【我到了。】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梨涡还在,眼里却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