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公寓像一座被遗弃的堡垒，冰冷而空旷。莱昂工作室的门紧闭着，无声地宣告着昨夜那场不欢而散的终结。楷枫在客厅的沙发上醒来，身上盖着自己昨晚随手抓来的薄毯，头痛欲裂。餐桌上残留的酒渍已经干涸，凝固成难看的暗色印记，旁边是莱昂那只孤零零的空酒杯。
死寂中，手机震动的声音格外刺耳。是张总监。
“楷枫，来公司一趟，立刻。”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楷枫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驱散宿醉的混沌和心中那片沉重的阴霾。路过莱昂紧闭的房门时，他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沉默地离开了公寓。
公司的气氛比公寓更加凝重。张总监的办公室里，除了他本人，还坐着人事部的海因里希女士和一位楷枫没见过的总部法务代表。空气仿佛凝固了。
“坐。”张总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将一份打印的社交媒体页面推到楷枫面前。屏幕截图赫然是莱昂的Instagram账号最新发布的一张照片——昏暗的酒吧灯光下，莱昂微醺地笑着，手臂亲昵地搭在一个陌生金发男子的肩膀上，背景里能看到模糊的涂鸦墙面。配文是：“柏林永不眠！与老友重聚的疯狂之夜！ 自由灵魂#艺术万岁”
楷枫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昨晚！”张总监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就在你向我保证会‘注意分寸’、‘保持距离’之后！你的‘合作艺术家’，在公开场合、在社交媒体上，展示他混乱的私生活！而这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根据发布IP显示，就在你们‘项目紧急加班’的时候！顾楷枫，你告诉我，这算什么？！”
楷枫试图开口解释莱昂有他自己的生活和朋友，但张总监根本不给他机会。
“总部高层已经看到这张照片了！”他猛地一拍桌子，“一个行为不检点、公然宣扬混乱生活方式的同性恋艺术家，和我们精心打造的、面向主流市场的AI项目捆绑在一起？你知道这会造成多恶劣的公众影响吗？！尤其是在我们即将启动苏黎世项目的关键时刻！”
法务代表推了推眼镜，声音平板无波：“顾先生，公司有明确的员工行为准则和合作方道德条款。舒尔茨先生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公司声誉，并可能违反合同中的‘道德声誉’条款。我们建议立即终止与他的合作，并重新评估您在本项目中的领导角色。”
海因里希女士补充道：“顾先生，您的个人前途也岌岌可危。总部非常重视这次舆情。如果您继续与舒尔茨先生保持超出工作范围的密切往来，甚至被拍到出现在类似的...场合，后果将非常严重。苏黎世的调动，恐怕...”
威胁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比昨夜更甚。楷枫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里燃烧，不是对莱昂，而是对这种赤裸裸的偏见、窥探和操控。他看着眼前这三张道貌岸然的脸，张总监眼中的算计，法务代表的冷漠，人事主管的“关切”背后隐藏的审视。
“那张照片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楷枫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那是莱昂的私人社交圈！他有权拥有自己的朋友和生活！这和他的艺术才华、和我们的项目合作没有任何关系！”
“私人？”张总监冷笑，“当他的‘私人’行为被放到网上，影响到公司形象时，就不再是‘私人’了！楷枫，你太天真了！这个圈子里的人，行事作风就是如此放荡不羁，毫无责任感！你被他那种所谓的‘艺术气质’迷惑了！”
“放荡不羁？毫无责任感？”楷枫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莱昂为这个项目付出的心血和创造力，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多！他通宵修改设计，提供独特的城市视角，让‘莉娜’真正拥有了灵魂！你们只看到他一张和朋友喝酒的照片，就否定他的一切？就因为他是同性恋？就因为他的生活方式不符合你们狭隘的标准？”
办公室陷入死寂。张总监的脸色铁青，法务代表和海因里希女士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他们显然没料到一向冷静克制的楷枫会如此激烈地反驳。
“顾楷枫！”张总监厉声喝道，“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辞！你是在为谁说话？为一个外人，还是为公司的利益和你的前途着想？！”
“我在为事实说话！”楷枫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席卷了他，“终止合作？可以！但我需要提醒各位，项目核心的形象设计和互动逻辑都深度嵌入了莱昂·舒尔茨的艺术理念和创意。强行剥离，不仅会延迟项目数月，最终成果也会变得平庸，失去市场竞争力。如果总部愿意承担这个损失和风险，我无话可说。”他转向法务代表，“至于合同条款，请明确告诉我，哪一条规定合作艺术家不能在下班时间与朋友喝酒并发布照片？”
法务代表一时语塞。
“至于我的前途，”楷枫最后看向张总监，声音冰冷而清晰，“如果公司认为与一位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合作，并且维护他不受无端诽谤的权利，是‘损害公司利益’的行为，那么苏黎世的位置，不要也罢。”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如果没其他事，我先去处理项目问题了。‘莉娜’的最终压力测试今天下午进行，不能耽误。”
说完，他不等回应，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凝固的惊怒气氛。楷枫靠在走廊墙壁上，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的爆发耗尽了所有勇气，但胸中那股郁结的闷气，似乎也随着那番话宣泄了一些。
然而，当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看到莱昂那条Instagram推送下的几条最新评论时，刚平息一些的怒火和寒意瞬间又涌了上来。
评论里混杂着朋友们的起哄点赞，但也夹杂着几条刺目的匿名留言：
* “L.S.又在‘狩猎’新目标了？这次是金发小甜心？”
* “自由灵魂？滥交的同义词罢了。”
* “听说他勾搭上了合作公司的中国高管？为了项目真够拼的。”
* “艺术家？不过是个靠脸和身体上位的投机分子。”
恶意像毒液一样蔓延。楷枫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匿名评论里，有马克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的手笔。
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抓起手机，想立刻打给莱昂，想告诉他不要理会这些污言秽语，想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昨夜莱昂那句冰冷的“祝你苏黎世前程似锦”和紧闭的房门，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他现在打过去，算什么？以什么立场？
最终，他只是在WhatsApp上给莱昂发了一条信息：【看到网上的评论了，别理那些垃圾。项目下午最终测试，一切顺利。】
消息发出后，石沉大海。直到下午压力测试开始前，都没有任何回复。
压力测试在公司最大的会议室进行，模拟高峰期的用户访问量。巨大的屏幕上，“莉娜”的形象流畅地切换着场景，用莱昂赋予的生动语气介绍着柏林的历史角落。技术指标一路绿灯。
然而，就在测试接近尾声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压力源”出现了——马克斯带着两个记者模样的人，未经允许直接闯入了会议室！
“抱歉打扰，施密特女士，”马克斯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莉娜”和站在控制台前的楷枫，“《柏林艺术评论》的记者朋友对L.S.参与的这个‘科技与艺术结合’的项目很感兴趣，想来做个即兴采访。毕竟，舒尔茨先生最近的...‘社交活跃度’，让他的艺术项目也备受关注呢。”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施密特女士脸色煞白，张总监闻讯赶来，眼神像要杀人。记者则饶有兴致地将镜头对准了屏幕上的“莉娜”和脸色难看的楷枫。
“顾先生，作为项目负责人，您对合作艺术家莱昂·舒尔茨先生近期的个人生活引发的争议有何看法？这是否会影响项目的公众形象？”一个记者直接将话筒怼到了楷枫面前。
楷枫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看着马克斯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看着张总监铁青的脸和施密特女士求助的眼神，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像被困在风暴中心，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撕扯。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莱昂站在门口，金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宿醉的苍白，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到马克斯面前。
“出去。”莱昂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莱昂，我只是带记者朋友来...”马克斯试图辩解。
“我说，出去！”莱昂猛地提高音量，一把揪住马克斯的衣领，将他狠狠推向门口，“带着你肮脏的把戏和这些嗡嗡叫的苍蝇，立刻、马上，滚出这里！再敢靠近我的项目、靠近...”他的目光扫过楷枫，带着一种复杂的、受伤的愤怒，“靠近我身边的人，我保证让你在柏林艺术圈彻底消失！我说到做到！”
马克斯被莱昂眼中从未有过的狠厉吓住了，狼狈地被推出了会议室。那两个记者见状不妙，也灰溜溜地跟着跑了。
会议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莱昂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
莱昂深吸一口气，转向屏幕上的“莉娜”，又看向楷枫、张总监和施密特女士，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沙哑和决绝：“项目是我的心血，我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它。至于我的私生活...”他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自嘲的笑，“爱怎么看是你们的事。合作继续，直到完成。之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离开了会议室，留下一个冰冷而孤绝的背影。
楷枫僵立在原地，莱昂最后那句话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你们”，显然也包括了他顾楷枫。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马克斯被赶走，测试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但楷枫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在他和莱昂之间，以及各自的世界里，猛烈地掀起。
下班回到公寓，迎接楷枫的依旧是死寂和那扇紧闭的工作室门。这一次，门缝下没有灯光透出。
他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起，是姐姐顾敏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犹豫了一下，他接通了。
“小枫！怎么脸色这么差？柏林水土不服？”姐姐关切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没事，姐，就是项目有点忙。”楷枫勉强笑了笑。
“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对了，”姐姐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妈...让我问问你...上次你说可能...可能喜欢上一个...男人？是真的吗？还是工作压力太大胡思乱想？”
该来的总会来。楷枫感到一阵无力。他看着姐姐眼中混杂的担忧、困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排斥，又想起张总监的威胁，马克斯的恶意，网上那些恶毒的评论，还有莱昂那冰冷决绝的背影...
巨大的压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暂时的喘息之地。
“姐...”楷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抬手捂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让他窒息的目光和声音，“我不知道...我可能...真的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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