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和灯火,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院沈砚的书房外。只见书房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管事和几个健壮的小厮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是沈砚!
他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汗湿的额前。那身玄色锦袍的左肩位置,深色的湿痕已经晕染开一大片,在灯下泛着刺目的暗红。他眉头紧锁,薄唇抿得死紧,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几乎是被半搀半架着往外走。旁边跟着府里常驻的、背着药箱的刘府医,也是一脸凝重。
“表哥!”我失声惊呼,冲了过去。
沈砚闻声,微微抬起眼帘。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被痛楚和酒意蒸腾得有些迷蒙,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聚焦了一下,又似乎没有,眼神复杂难辨。他没有说话,只是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表小姐,”管事连忙挡在我身前,语气焦急,“世子爷伤在肩背,需得赶紧处理,您……”
“伤得重吗?”我急切地打断他,目光越过管事,死死盯着沈砚苍白的面容和肩头那片刺目的血色。
刘府医在一旁快速回道:“回表小姐,世子爷左肩胛骨怕是撞裂了,需得正骨固定。外伤看着也颇深,失血不少……”
撞裂了?!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为了护住我,他根本不会……
“刘府医,”沈砚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尽管气息不稳,“先……处理外伤。正骨……稍后。”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目光扫过管事,“去……取我房中那坛‘烧刀子’来。”
烧刀子?那可是最烈的酒!
“世子爷,这……”刘府医面露难色,“正骨剧痛,寻常人难以忍受,饮些烈酒麻痹痛觉也是常理,可您方才在宫宴已饮了不少‘琥珀光’,两酒相冲,恐伤及脾胃,且……”
“去取!”沈砚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的烦躁和不容置喙的威压,却因牵动伤处而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管事不敢再劝,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开了。
刘府医叹了口气,只能指挥小厮:“快,先把世子爷扶到旁边暖阁的榻上!小心他的左肩!”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沈砚搀扶进书房隔壁专供他小憩的暖阁。我跟在人群后,心揪成了一团,看着他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暖阁那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他仰面躺着,闭着眼,眉头紧锁,汗水浸湿了鬓角,脸色在暖阁明亮的灯火下白得近乎透明,唯有肩头那片暗红,刺目惊心。
很快,管事抱着一坛未开封的烈酒跑了进来,浓烈的酒气瞬间在暖阁里弥漫开来。一同来的,还有两个端着热水铜盆和干净布巾的丫鬟。
刘府医打开药箱,取出锋利的银剪,动作麻利地剪开沈砚肩头被血浸透的锦袍。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肩胛处一片青紫肿胀,皮肉外翻,深可见骨,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我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秋月在我身后也吓得低呼一声。
“世子爷,忍着点。”刘府医神色凝重,拿起沾了烈酒的布巾,看向沈砚,“清洗伤口最是疼痛,您……”
沈砚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被痛楚和酒意熬红的血丝。他看也没看刘府医,目光直接落在那坛刚启封的烈酒上,哑声道:“倒……一碗来。”
管事连忙倒了一碗,清冽辛辣的酒气直冲鼻腔。
沈砚撑着未受伤的右臂,竟要挣扎着坐起!
“世子爷不可!”刘府医和管事同时惊呼。
“给我!”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硬,眼神锐利得骇人。
管事吓得一哆嗦,只得将碗递到他唇边。
沈砚就着管事的手,仰起头,喉结剧烈滚动,竟将那满满一碗辛辣刺喉的“烧刀子”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浓烈的酒气瞬间在他苍白的面容上蒸腾起一片更深的潮红,额角的汗珠滚落得更加密集。
他重重喘息着,将空碗推开,重新躺回榻上,闭上眼,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动手。”
刘府医不敢再耽搁,用沾满烈酒的布巾,用力按上那狰狞的伤口!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痛哼从沈砚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整个身体猛地绷紧弓起,右拳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豆大的汗珠瞬间浸透了鬓发和衣领,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
那剧痛仿佛也传递到了我身上,让我浑身发冷,指尖颤抖。看着他强忍剧痛、浑身痉挛的模样,强烈的愧疚和心疼几乎将我淹没。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整个过程漫长而煎熬。沈砚始终紧咬着牙关,没有再发出一声痛哼,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随着刘府医的动作而剧烈颤抖,汗水将身下的锦褥都浸湿了一大片。那坛“烧刀子”被他又强灌下去大半碗,浓烈的酒气充斥了整个暖阁。
当刘府医终于包扎完毕,用木板和布带固定好他受伤的左肩时,沈砚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酡红。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而灼热,显然已是强弩之末,酒意和剧痛的双重冲击下,意识已然模糊。
“好了,”刘府医抹了把汗,疲惫地交代管事,“外伤处理好了,骨头也暂时固定住。只是这烈酒……世子爷怕是要大醉一场,睡到明日方能缓解一二。夜里需得有人守着,若发热,立刻叫我。”
“是,是,辛苦刘先生了。”管事连声应着,送刘府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