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小院成了真正的囚笼。院门紧锁,除了每日送饭食和必需品的粗使婆子,只有秋月能进出。连祖母也再未踏足。桂嬷嬷每日会来一趟,名义上是“照看”,实则是监督。她话不多,眼神却像探照灯,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扫过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她偶尔会带来外院的消息,无非是“世子爷伤势渐好,已能下床走动”或是“老夫人忧心世子,饮食欠佳”之类不痛不痒的话。关于那场“意外”,关于沈砚的任何具体反应,她只字不提。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回避,比直接的训斥更让人窒息。我像一株被遗忘在阴暗角落的植物,在日复一日的死寂中枯萎。有时坐在窗边,看着高墙外偶尔飞过的鸟雀,会生出一种荒诞的错觉,仿佛那个宫宴的夜晚,那场颠簸的马车,那个酒气与血腥味交织的暖阁,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可掌心被沈砚攥住时留下的、早已淡去的红痕,和心底那片挥之不去的冰冷与屈辱,又在无时无刻地提醒着我,那不是梦。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秋月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汤进来,小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慌和担忧。
“小姐,”她把药碗放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闪烁着,“奴婢……奴婢刚才去大厨房取您的燕窝,回来时……绕道……绕道从世子爷书房的回廊下过……”
我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奴婢……奴婢听见书房里……”秋月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后怕,“听见世子爷……在发好大的脾气!摔了茶盏!动静可吓人了!”
摔茶盏?沈砚?那个永远冷着脸、情绪内敛得可怕的沈砚?
“奴婢吓得躲在廊柱后面,不敢动……”秋月的声音有些发抖,“然后……然后就听见世子爷在里面,声音……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像是气极了,又像是……在骂自己?”
她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着,模仿着那低沉嘶哑、带着无尽痛苦和压抑的语调:
“愚不可及!沈砚!你当真是愚不可及!!”
“礼法人伦……祖宗家法……你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
“竟做出……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
秋月模仿的声音虽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我耳边!每一个字都带着沈砚那刻骨的自我厌弃和滔天的怒火,狠狠砸在我的心上!禽兽不如……他……他竟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形容……昨夜?
我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原来,他竟是这般想的吗?原来,在他心里,昨夜暖阁里那场混乱,那场因伤痛和醉酒引发的失控,竟等同于……禽兽之行?
巨大的委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瞬间将我淹没。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原来,在老夫人眼里,我是玷污门楣的祸水;在他沈砚眼里,我竟成了引诱他“禽兽不如”的罪魁吗?
“小姐……”秋月见我脸色不对,吓得赶紧扶住我。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守门婆子刻板的声音:“表小姐,世子爷身边的青砚来了,说世子爷有令传给您。”
青砚?沈砚的人?他……他想干什么?是来传达那句“禽兽不如”的斥责吗?还是……来下最后的判决?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猛地推开秋月,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力量。
院门开了一条缝,青砚那张同样没什么血色的脸出现在门外。他垂着眼,不敢看我,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如同他主子亲临:
“世子爷吩咐:”
“表小姐近日需静心休养,无事不必出院门走动。”
“侯府事忙,表小姐亦不必再去书房请安问询。”
“安守本分,谨言慎行,勿惹是非。”
青砚的声音不高,却像裹了冰碴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无事不必出院门走动——这是彻底的软禁。
不必再去书房请安问询——这是斩断最后一丝联系。
安守本分,谨言慎行,勿惹是非——这是最严厉的警告,将昨夜的一切,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我的“不安分”、“惹是非”!
他果然……果然是这样想的!他要用最决绝的疏远,最冰冷的界限,来划清我们之间的一切!用“安守本分”四个字,将我死死钉在“祸水”的耻辱柱上,将他自己的失控,推得一干二净!
“砰!”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板软软滑落,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木头上。秋月惊呼着扑上来扶我。
门外,青砚似乎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硬邦邦地补了一句:“世子爷的吩咐,小的已带到。表小姐……保重。” 脚步声随即匆匆离去,像是逃离什么瘟疫之地。
院门再次被守门婆子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