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的抄手游廊，在午后懒洋洋的秋阳下显得格外幽静。廊外几株桂树开得正盛，馥郁的甜香弥漫在空气里，却丝毫无法缓解我紧绷的神经。我躲在廊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凉的朱漆柱子，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沈砚在里面。
隔着厚重的雕花木门，听不到丝毫动静。但我就是知道。青砚像根柱子似的守在门外，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办？直接闯进去？那和自取其辱没什么分别。他大概会像驱赶蚊蝇一样，冷冷地吐出一个“滚”字。
廊下的青砖地面光洁如镜，映着斑驳的树影。一个念头，带着几分孤勇和更多的赌气，猛地窜进脑海——既然他让我“安守本分”，那我偏要“惹是生非”！既然他避我如蛇蝎，那我偏要在他眼皮底下“摔”得惊天动地！
我要看看，他那句“安守本分”的壳子，是不是真的坚不可摧！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我摔下去，无动于衷！
心一横，牙一咬。我深吸一口气，从廊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故意放重了脚步，裙裾拂过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朝着书房门口走去。
青砚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裂开一道惊愕的缝隙，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慌乱：“表……表小姐？！您……您怎么……” 他下意识地挡在了书房门前，身体绷紧。
我像是没看见他，也没听见他的话，径直往前走，目光只盯着书房紧闭的门扉，仿佛那扇门后面，有我要的答案。
就在距离书房门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就在青砚惊疑不定、犹豫着是拦还是不拦的瞬间——
“哎呀！”
我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慌的轻呼，左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以一个极其夸张、甚至带着点滑稽的姿态，猛地朝前扑去！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舞，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着坚硬冰冷的青砖地面摔去！
这一摔，我用了十成的力气，带着孤注一掷的委屈和不甘。风声在耳边尖啸，我甚至能预见到下一刻膝盖和手肘撞击地面的剧痛。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砚，你看啊！看看你这个“安守本分”的表妹，在你书房门口摔得多狼狈！
预期的剧痛没有到来。
一股巨大的、带着熟悉松香气息的力量，如同铁钳般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臂！那力道来得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硬生生将我下坠的身体拽离了撞向地面的轨迹，狠狠地带向一个坚实温热的所在！
“唔！”
我的额头重重撞在一堵带着体温的“墙”上，鼻尖瞬间被那股清冽又熟悉的松香气息完全包裹，夹杂着淡淡的墨香。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那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痛楚的沙哑。
书房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
沈砚就站在门口！他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冲出来的，动作快得惊人。此刻，他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我的左臂，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而他紧抿的薄唇，正因那声闷哼而微微翕动，一丝极淡的血腥气若有若无地逸散出来——他似乎……咬破了舌尖？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我被他半揽在怀里，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锦缎下紧绷的肌肉线条和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而狂乱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快得惊人，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阳光穿过廊檐，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我能看到他紧蹙的眉头，能看到他因用力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能看到他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低垂着眼帘，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我被他攥住的手臂，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怒，有后怕，有被冒犯的冰冷，还有一种……被强行撕破某种伪装后的、深沉的狼狈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所点燃的悸动？
松香的气息，他灼热的体温，他沉重的心跳，还有手臂上传来的、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这一切都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刚才那股孤注一掷的委屈和赌气，在这绝对的力量和咫尺的接触面前，被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巨大的慌乱和一种……灭顶的羞窘！脸颊像是被点燃，一路烧红到耳根脖颈。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
四目相对。
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还有那疯狂撞击着彼此耳膜的心跳声。桂花的甜腻香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而窒息。
“表……表哥……”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沈砚像是被我的声音烫到，攥着我手臂的力道猛地一松，仿佛我是什么滚烫的烙铁！他几乎是同时，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这突兀的后撤，让刚刚稳住重心的我，再次失去了支撑点，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才勉强站定。
他站在几步开外，胸膛依旧微微起伏，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一种不正常的潮红迅速爬上他苍白的耳根。他紧抿着唇，唇线抿得死紧，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似乎更浓了些。他不再看我，目光死死地钉在廊柱的阴影里，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那只刚刚攥过我手臂的右手，此刻正紧紧握成拳，指节用力到泛白，微微颤抖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拇指用力地、反复地摩挲着戴在食指上的那枚墨玉扳指，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无处宣泄的烦躁和……心乱。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那急促的呼吸和疯狂的心跳，在无声地宣告着刚才那场短暂接触带来的、毁灭性的冲击。
青砚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最终，是沈砚先有了动作。他猛地一甩袖袍，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看也不看我一眼，只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短促的命令，是对青砚，更像是对他自己混乱心绪的强行镇压：
“关门！”
话音未落，他已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回书房。那背影，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决绝。
厚重的雕花木门在我面前被青砚手忙脚乱地、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里面那个气息紊乱、耳根通红、正烦躁地摩挲着扳指的身影，也隔绝了我所有未出口的质问和那灭顶的羞窘。
阳光刺眼。我僵立在紧闭的书房门前，手臂上被他攥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滚烫的触感和隐隐的痛意。脸颊的热度灼烧着皮肤。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相撞，他胸膛的坚实，他狂乱的心跳，他骤然收紧又猛地松开的手，还有他最后那仓皇转身、耳根通红的狼狈……所有细节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一股更强烈的委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乱瞬间攫住了我。他扶住了我！他本能地冲出来扶住了我！可为什么？为什么扶住了又要像甩开瘟疫一样甩开？为什么不敢看我？为什么耳根会红？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摩挲那枚扳指？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紧闭的门扉。我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那扇门后传来的无声冰冷，猛地转过身，像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提起裙裾，头也不回地朝着我那座囚笼般的小院，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风在耳边呼啸，吹不散脸颊的滚烫，也吹不干汹涌而出的泪水。手臂上的痛感依旧清晰，心口那狂乱的悸动却久久无法平息。身后，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沉沉地压在了初秋午后的桂花香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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