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河镇那场荒诞的“赠簪”闹剧，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周显刻意的推波助澜下，瞬间燃成了焚毁一切的滔天烈焰！
周显的动作快得惊人。他根本无需添油加醋，只需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实稍加“润色”，便足以引爆最不堪的流言。他手下豢养的三教九流，如同最有效率的瘟疫传播者，一夜之间，便将绘声绘色的“故事”撒遍了京城权贵圈子和市井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承恩侯府那位寄居的表小姐！啧啧啧，真看不出来啊！”
“金銮殿情书那事儿才消停多久？又闹出大新闻了！”
“何止大新闻！简直是惊世骇俗！听说她迷上了庆喜班那个唱小生的柳慕云！痴迷到什么地步？追到后台，对着人家就喊‘表哥’！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啊！”
“喊表哥算什么？重头戏在后头！据说她当场就拔下了头上戴的、价值连城的白玉簪子！那可是沈世子贴身戴过的！就这么硬塞给那戏子了！”
“对对对！塞的时候还哭哭啼啼说什么‘愿君平安’！哎哟喂，那场面，啧啧，羞死先人了！”
“什么‘愿君平安’？我看是‘定情信物’还差不多！一个深闺小姐，把表哥的贴身玉簪送给戏子，这心思……还用说吗？”
“沈世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金銮殿替她顶了风流罪过，离京办差才几天？后院就起火了！还是跟个下九流的戏子！这顶绿帽子，戴得可真是又高又亮啊！”
“岂止是绿帽？简直是奇耻大辱！承恩侯府百年清誉，这次算是彻底被这位‘荡妇’表小姐给败光了！”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蛇，在人们交头接耳的兴奋和猎奇的目光中疯狂变异、发酵。从“赠簪”演变成“私相授受”，再到“早有私情”、“情难自禁”、“在后台就……”，最后绘声绘色地描绘成“侯府表小姐痴恋戏子，不惜以世子贴身信物定情”的香艳秘闻！甚至有人“亲眼所见”绘制的“春宫图”——图中女子衣着暴露（虽面目模糊，但簪着侯府表小姐标志性的珍珠步摇），含情脉脉地将一支玉簪递给一个油头粉面的戏子！
一夜之间，“侯府表小姐林宝珠”这个名字，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也最不堪的笑柄！“荡妇”、“不知廉耻”、“戏子的姘头”、“沈世子的绿帽王”……种种恶毒的标签如同冰雹，狠狠砸下。连带着承恩侯府，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肆意嘲笑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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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苑，这座京郊的山庄，再也不是避世的桃源。致命的流言如同跗骨之蛆，紧随而至。
最先感受到的是仆役们异样的目光。那些低垂的眼帘下，不再是敬畏，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探究和一种隐秘的兴奋。窃窃私语如同阴沟里的老鼠，在廊庑下、在灶房间、在花圃深处，无处不在。每一次路过，都能感觉到那些针扎般的视线落在背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看，就是她……”
“啧，还有脸出来走动……”
“世子爷真是……唉……”
秋月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冲上去理论，都被我死死拉住。我脸色惨白，嘴唇被自己咬得毫无血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楚，仿佛要将我的骨头都压碎。我像只惊弓之鸟，整日缩在东厢房里，连窗子都不敢开，仿佛一开窗，那些恶毒的流言和目光就会像毒蛇一样钻进来。
然而，躲是躲不掉的。
这日午后，老夫人难得精神好些，召我去荣禧堂陪她说话解闷。我强打起精神，由秋月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进荣禧堂暖阁。刚踏进门槛，便感觉到气氛异常凝滞。
老夫人并未像往常那样靠在榻上捻佛珠，而是端坐在紫檀木圈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卷……像是画轴的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手背上松弛的皮肤下，血管根根凸起，清晰可见！桂嬷嬷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暖阁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宝珠，” 老夫人的声音响起，平板无波，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过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脚步如同灌了铅，一步一步挪到老夫人面前。
“跪下。” 两个字，毫无起伏，却重如千钧。
我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却不及心头的恐惧万分之一。
老夫人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目光不再有丝毫往日的慈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震怒、失望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痛楚！她猛地将手中那卷东西狠狠掷在我面前！
“哗啦”一声，画轴滚开！
一副粗糙却极具冲击力的“春宫图”赫然展开！画中女子身形婀娜，发间簪着熟悉的珍珠步摇，正含情脉脉地将一支白玉簪递给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旁边还题着几行歪歪扭扭、却字字诛心的打油诗！
“轰——！”
巨大的羞耻如同最猛烈的炮火，瞬间将我的理智和尊严炸得粉碎！脸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下！
“祖母……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徒劳地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的哽咽，“我没有……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老夫人猛地一拍圈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霍然站起，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着，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和泣血的嘶哑：
“只是思念成疾？！只是认错了人？！只是鬼迷心窍把砚儿贴身佩戴的玉簪送给了个下九流的戏子？！林宝珠！你当老身是傻子吗？！”
“金銮殿！温泉池！如今又是戏园赠簪！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你将沈家的脸面！将砚儿的脸面！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你父母早亡，老身怜你孤苦，收留你，疼爱你，视你如亲孙女！你就是这么回报沈家的？！回报老身的？！用这不知廉耻、自甘下贱的行径？！！”
“荡妇！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沈家百年清誉！砚儿的前程！全毁在你这个祸水手上了！”
“荡妇”两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砸在我的头顶！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我击垮！我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无处辩解的冤屈，在身下洇开深色的水渍。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我没有……祖母……我没有……我只是想……想让他平安……呜呜呜……”
然而，我的哭泣和辩解，在铁证如山（那张污秽不堪的图画）和滔天怒火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老夫人看着我瘫倒在地、痛哭失声的狼狈模样，胸口剧烈起伏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扭曲。她指着我的手剧烈颤抖着，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斥骂，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突然，她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灰败！浑浊的眼睛猛地翻白！
“老夫人！！！” 桂嬷嬷魂飞魄散，尖叫着扑了上去！
“噗——！”
一口暗红色的鲜血，如同怒放的血色之花，猛地从老夫人紧咬的牙关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紫檀木的圈椅扶手，也染红了地上那卷不堪入目的图画！
“祖母——！” 我肝胆俱裂，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老夫人枯瘦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扑上来的桂嬷嬷和闻声冲进来的丫鬟们死死扶住！
“快！快请大夫！老夫人吐血晕过去了！！” 桂嬷嬷凄厉的哭喊声，如同丧钟，瞬间撕裂了荣禧堂死寂的空气！
整个荣禧堂瞬间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哭喊着，奔跑着，撞倒了案几上的茶盏，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惊心。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脸上还沾着老夫人喷溅出的、温热的血点。眼前是老夫人灰败如纸的脸和那刺目的、洇染在图画上的暗红血迹。耳边是桂嬷嬷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丫鬟们惊恐的尖叫。
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最深的黑暗，彻底将我吞噬。世界仿佛在眼前旋转、崩塌、碎裂。
流言，这把淬了剧毒的屠刀，终于狠狠地斩落。
斩碎了我最后一点微末的尊严。
斩垮了唯一庇护我的至亲。
也将我和沈砚之间，那刚刚破土、带着隐秘甜意的微弱希望，彻底斩断在血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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