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冷诡异、带着不祥气息的铜符,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砚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宝珠那夜绝望的哭诉和噩梦中的血腥场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父母的死因成谜,竟牵扯出如此邪异之物,这绝非寻常劫杀或意外!
沈砚的行动迅疾而隐秘。他并未动用侯府明面上的力量,而是动用了祖父沈老侯爷留下的、一支只效忠于世子的、极其隐秘的暗卫——“影鳞”。这支力量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专司刺探、追踪与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秘事。
栖云苑的书房深处,烛火彻夜不熄。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沈砚端坐书案后,面前摊开的并非寻常公文,而是几份颜色发黄、边缘磨损、甚至沾染着点点暗褐色污渍(疑似血迹)的陈旧卷宗。这些卷宗被重重封锁,尘封在侯府最隐秘的密室深处,非家主不得开启。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朽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血腥与阴谋交织的沉重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力量,缓缓拂过卷宗上模糊的字迹和那些令人心悸的图案。指尖最终停留在一幅用朱砂勾勒、线条扭曲狰狞的图腾上——那是一只被利爪撕裂、仅剩半身的异兽,其残躯上遍布的诡异纹路,竟与宝珠那枚断裂铜符上的纹路,有着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卷宗上冰冷的文字,如同毒蛇,噬咬着沈砚的神经:
“……乾元十七年,前朝余孽‘玄影卫’作乱……其首脑信物,乃以‘魇兽’精血所铸‘玄影符’,一分为二,持半符者可号令潜伏死士,合二为一则……恐引滔天之祸……”
“……玄影卫行事诡秘,手段酷烈,信奉邪神,以活祭炼邪术……其巢穴‘幽冥坛’于围剿中毁于大火,然半枚主符下落不明……”
“……此案牵连甚广,涉及……(此处字迹被浓墨重重涂抹,无法辨认)……最终以逆党伏诛结案,然疑点重重,恐有余孽蛰伏……”
“玄影卫……幽冥坛……半枚主符……”
沈砚低声念出这几个字眼,每一个都带着血腥与阴谋的重量。他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种深沉的、如临大敌的凝重!宝珠母亲的遗物,那枚断裂的铜符,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幽冥坛”大火中失踪的那半枚“玄影符”!
这意味着什么?
宝珠的父母,极可能并非死于普通的仇杀或意外!他们或许是无意中得到了这枚招致杀身之祸的邪符,又或许……他们的身份本身就牵扯进了那段被刻意掩埋的黑暗过往!无论是哪一种,都预示着巨大的危险从未远离!那些蛰伏的“玄影卫”余孽,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蛇,随时可能循着这枚铜符的气息,再次露出致命的獠牙!
这个认知,让沈砚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宝珠……她一直被蒙在鼓里,却早已身处风暴的中心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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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的朝堂之上,亦非风平浪静。
接连数日,沉寂多时的御史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御案。起初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弹劾:
“臣弹劾承恩侯世子沈砚,治家不严,纵容表亲,致侯府清誉屡遭玷污,有负圣恩!”
“沈砚督办漕粮期间,虽有小功,然行事过于酷烈,株连过甚,恐伤江南士绅之心,不利朝廷怀柔之策!”
“承恩侯府老夫人年高体弱,府中却风波不断,恐非颐养天年之所,望陛下体恤老臣……”
这些弹劾,虽指向沈砚和侯府,却都避开了实质性的罪名,更像是试探性的敲打。然而,风向在悄然转变。
这日早朝,一名素以刚直(或曰刻薄)闻名的御史,手持笏板,出列朗声:
“陛下!臣有本奏!弹劾承恩侯世子沈砚,私藏前朝禁物,恐有……不臣之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闭目养神的几位老臣都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御史不慌不忙,继续道:“臣闻,沈砚自江南返京后,行为诡秘,常于深夜查阅乾元朝封存之逆党卷宗!其所查,正是当年为祸甚烈、已被剿灭之前朝余孽‘玄影卫’旧案!此案涉及诸多禁忌,卷宗早已封存,非旨意不得擅动!沈砚身为朝廷重臣,勋贵之后,私查此等逆案卷宗,意欲何为?莫非……与前朝余孽有所勾连?抑或是……觊觎那传说中可号令邪徒、搅动风云的‘玄影符’?!”
“不臣之心”四字,如同惊雷,狠狠砸在金銮殿光洁如镜的金砖上!空气瞬间凝滞!
虽然皇帝并未当场表态,只是淡淡说了句“朕知道了”,便拂袖退朝。但这道奏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层浪!无数道或探究、或猜忌、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笼罩了承恩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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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云苑,书房。
窗外的天光透过薄纱,洒下一片暖融。宝珠正坐在她专属的软榻上,笨拙却认真地分拣着几份无关紧要的田庄文书。她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脸颊有了淡淡的红晕,偶尔还会对着窗外的飞鸟露出浅浅的微笑。噩梦似乎暂时远离了她,或许是沈砚那句沉甸甸的“别怕”,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沈砚端坐书案后,看似在批阅公文,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方才秦子墨匆匆来访,带来了朝堂上那道“私查逆案、觊觎邪符”的弹劾消息,以及一个更令人不安的警示:
“沈兄,风向不对!这几道弹劾看似分散,实则环环相扣,步步紧逼!从家宅不宁到漕务酷烈,再到这要命的‘私查逆案’……背后怕是有人串联,要置你于死地!而且……矛头隐隐指向了当年‘玄影卫’那桩旧案!我担心……宝珠那枚铜符,恐怕已被有心人知晓了!”
秦子墨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穿了沈砚强装的平静。他嗅到了浓重的阴谋气息!这绝非巧合!朝堂上的弹劾,与宝珠手中的铜符,仿佛两条隐形的毒蛇,正从不同的方向,朝着承恩侯府和他最想守护的人,露出致命的獠牙!
“表哥,喝杯茶吧,刚沏好的君山银针。” 宝珠清甜的声音打破了书房的沉寂。她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盅,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旁,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和讨好,将茶轻轻放在他手边。茶香袅袅,带着少女指尖的微温。
沈砚的思绪被拉回。他抬起眼,看着宝珠那双清澈依旧、却因他的注视而微微闪躲、染上薄红的杏眼。心中那沉重的忧虑和对危险的警觉,与眼前这带着烟火气的温馨日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巨大的保护欲和一种深沉的怜惜瞬间涌上心头。
他放下笔,没有去碰那杯茶,而是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宝珠正要缩回去的、微凉的手腕。
宝珠身体猛地一僵!脸颊瞬间爆红!心跳如擂鼓!自从那次失控的拥抱被撞破后,他从未在清醒时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沈砚却没有看她羞红的脸。他的目光沉静而锐利,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紧紧锁住她茫然又带着一丝隐秘期待的眼睛,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宝珠。”
“听着。”
“最近……京城不太平。”
“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或是遇到任何陌生可疑之人……”
他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叮嘱:
“不要离开山庄。”
“不要轻信任何人。”
“更不要……再碰那枚铜符!”
“把它藏好,藏到……连你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答应我!”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强硬,却又蕴含着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和担忧。那深邃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凝重、警惕、以及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流露出的、深沉如海般的守护之意——让宝珠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脸上的红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苍白和紧张。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知道了,表哥。我答应你。”
沈砚这才缓缓松开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腕细腻的触感和微凉的体温。他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在摊开的公文上,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叮嘱从未发生。
宝珠默默退回到软榻旁,抱着膝盖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案后那个冷硬如冰、却为她撑起一方安宁天地的身影。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暖,茶香袅袅,软榻舒适。可她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暗流,正在这温馨平静的表象之下,汹涌地奔腾着,随时可能冲破堤坝,将一切吞噬。
那枚被她藏在锦囊深处、贴身佩戴的铜符,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安,隔着衣料,传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冰冷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