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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故人何处寻

表哥他口是心非

在阿蛮驾车亡命冲锋的掩护下,宝珠秋月险之又险地冲破了巷口士兵的堵截,混入黎明前最黑暗的街市人流中。阿蛮凭借对京城暗巷的熟悉,七拐八绕甩脱追兵,最终将惊魂未定的两人安置在城南一间不起眼、由老夫人暗桩经营的车马店后院柴房内。短暂休整后,宝珠强撑精神,取出老夫人给的绢帛名单。第一个名字,赫然是:赵德全,城南赵记绸缎庄东家,曾为林氏(宝珠母)陪房管事。

城南车马店的后院柴房,弥漫着干草、马粪和陈年灰尘混合的呛人气味。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一扇糊着破纸的小窗透进些许惨淡的晨光。宝珠和秋月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身上依旧穿着那套沾满泥污、多处刮破的灰色粗布短打。宝珠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惨白,额角的淤青愈发刺眼,一夜的惊魂逃亡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她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唯有那双眼睛,在提到“赵德全”这个名字时,骤然亮起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

“赵……赵德全?” 秋月凑在宝珠身边,借着微弱的光线辨认绢帛上的蝇头小楷,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小姐,奴婢记得!是夫人当年的陪房管事!后来夫人开恩,放出去自立门户了!听说……后来生意做得很大,成了富家翁?”

“是他。” 宝珠的声音干涩,手指紧紧攥着那卷绢帛,指节发白。名单上对赵德全的标注只有简单一句:“重利,念旧恩,可用情动之。” 老夫人寥寥数语,却点明了攻克此人的关键——情义与利益交织。

“阿蛮大哥,” 宝珠看向抱臂靠在门边、如同磐石般沉默的络腮胡汉子,“劳烦打听一下,赵记绸缎庄的方位,还有……赵德全此人平素喜好、性情如何?我们……午后便去拜访。”

阿蛮沉默地点点头,如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闪身出去。他行动迅捷,不过半个时辰便带回消息:赵记绸缎庄位于城南最繁华的锦绣大街,门庭若市。赵德全发家后,极重体面排场,为人精明势利,但确实念旧,逢年过节还会给当年林府的老仆送些节礼。

“念旧……可用情动之……” 宝珠喃喃重复着老夫人的批注,心中有了计较。她解开桂嬷嬷给的靛蓝包袱,从几件不起眼的首饰中,挑出了一支样式古朴、赤金点翠、镶嵌着一颗不大却色泽温润的珊瑚珠子的发钗。这是她生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她将发钗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带着母亲的气息。

午后,天空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暴雨。宝珠换上了一身秋月设法弄来的、半旧却还算干净的粗布衣裙,勉强遮掩了狼狈,但憔悴的脸色和额角的伤却无法掩盖。阿蛮留在车马店策应,宝珠只带了秋月,两人如同最普通的市井小民,朝着锦绣大街走去。

赵记绸缎庄果然气派非凡。五间开面的门脸,朱漆大门敞亮,鎏金的招牌在阴沉天色下依旧显眼。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体面绸衫、眼神却带着市侩精明的伙计,迎来送往,热闹非凡。进出的客人非富即贵,宝珠和秋月这身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

“小姐……我们就这样进去?” 秋月看着那气派的门楼和伙计审视的目光,心里直打鼓。

宝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和身体的虚弱,低声道:“按计划行事。记住,我们是……替‘故人’送信的。” 她将母亲的珊瑚钗小心地藏在袖中。

两人刚踏上台阶,还未靠近大门,就被一个眼尖的伙计拦住了。那伙计上下打量着她们寒酸的衣着和宝珠憔悴的病容,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和警惕。

“哎哎哎!干什么的?要饭也不看看地方!赶紧走开!别挡着我们贵客的路!” 伙计挥着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语气极其不耐。

秋月心头火起,但想起宝珠的嘱咐,强压着怒气,上前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这位小哥,劳烦通禀一声赵东家,就说……就说有故人之后,持信物求见。”

“故人之后?信物?” 伙计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每天打着‘故人’旗号想攀附我们东家的人多了去了!你们算哪根葱?还信物?拿出来看看?别是哪个破庙里捡的破烂吧!” 另一个伙计也凑过来,抱着膀子看笑话。

宝珠的心沉了下去。预料之中的冷遇,但真面对时,依旧感到一阵难堪和无力。她咬了咬下唇,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支珊瑚钗,递到伙计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烦请小哥将此物……呈给赵东家。他……他一看便知。”

那珊瑚钗样式虽古旧,但赤金的成色和那颗温润的珊瑚珠子,在阴沉的天色下依旧透着一抹不俗的光泽。伙计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被更深的势利取代。他一把抓过钗子,掂量了两下,撇撇嘴:“就这?当我们东家没见过好东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偷的?赶紧滚!再不走,我叫人轰了!” 说着,竟作势要将钗子扔掉!

“住手!” 宝珠情急之下上前一步,想要夺回母亲的遗物。身体本就虚弱,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秋月连忙扶住。

“嘿!还敢动手?” 伙计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推搡宝珠!

就在这时!

“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仙听分明~” 一个极其突兀、带着夸张腔调、如同唱戏般的女声,猛地从街角传来!声音高亢尖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一个穿着花花绿绿、打满补丁的破烂道袍,头发乱糟糟插着几根鸡毛,脸上抹着锅底灰和红胭脂,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神婆”,手里摇着一个破铃铛,一步三晃地朝着绸缎庄门口冲了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哎呀呀!此门杀气冲斗牛!黑云压顶血光现!有小人作祟挡贵人!三日之内必窜稀——!!!”

这“神婆”自然就是秋月临时客串!她故意把声音拔得又尖又细,动作夸张扭曲,直冲那个拿着钗子、正要对宝珠动手的伙计而去!

“哇呀!” 那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疯婆子和“窜稀”的诅咒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里的珊瑚钗差点脱手!另一个伙计也被这阵仗唬住了,一时忘了反应。

趁着这电光火石般的混乱!

宝珠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秋月的搀扶,看准旁边一堵略矮些的、爬满藤蔓的侧院墙,几步冲了过去!她根本不会爬墙,完全是凭着救表哥的一股蛮劲,手脚并用地扒住粗糙的墙面,笨拙地往上蹭!裙摆被撕破,手指被划出血痕也全然不顾!

“小姐!” 秋月看得心惊肉跳,却还得继续扮演神婆吸引火力:“呔!那小人!印堂发黑!还不速速退散!小心烂屁股——!!!” 她挥舞着破铃铛,几乎要怼到那伙计脸上。

“疯子!哪来的疯子!快滚开!” 两个伙计手忙脚乱地想要驱赶秋月,场面一片混乱。

宝珠已经攀到了墙头!她根本不敢往下看,心一横,眼睛一闭,朝着墙内那一片影影绰绰的花木丛,直挺挺地跳了下去!

“噗通——!”

“哎哟——!”

预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是一阵枝叶断裂的脆响和扑鼻的花香(以及泥土和肥料的怪味)。宝珠整个人摔进了一片茂密的……月季花丛里!尖锐的花刺瞬间在她手臂、脸颊上划出好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更惨的是,她落地的姿势极其狼狈,是脸朝下直接栽进去的!嘴里还啃了一口混着花叶的泥土!

“呸!呸呸!” 宝珠挣扎着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泥,脸上沾满了泥土、草屑和花瓣,头发散乱,额角的淤伤被花刺刮到,又开始隐隐渗血,配上她身上被挂得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裙,活脱脱一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小乞丐!哪里还有半分侯府表小姐的影子?这“飞檐走壁”的寻访方式,堪称“壮烈”。

“谁?!谁在那里?!”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内院!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两个健壮的家丁,循声冲了过来!看到花丛里挣扎着爬起来的、狼狈不堪的宝珠,顿时勃然变色:“大胆!哪来的小贼!竟敢擅闯赵府内院!给我拿下!”

两个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住手!我不是贼!” 宝珠又急又怕,声音都变了调,“我找赵德全!赵东家!我有他旧主的信物!我是林晚晴的女儿——林宝珠!” 她一边狼狈地躲避着家丁抓来的手,一边急切地喊出母亲的名字和自己的身份。

“林……林晚晴?” 那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听到这个名字,猛地一愣,挥手制止了家丁,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宝珠。这个名字,在赵府,尤其是在东家那里,确实是个禁忌又带着特殊分量的存在。

就在这时!

“外面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一个威严中带着不悦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福字纹锦缎长袍、身材微胖、面容富态、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从内院游廊转了出来。正是赵记绸缎庄的东家——赵德全!

他皱着眉,看着花丛边一片狼藉的景象:管事和家丁围着一个浑身泥污、衣衫破烂、脸上还带着血痕的陌生少女,少女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异常眼熟的珊瑚钗!那钗子的样式,瞬间击中了他尘封的记忆!

赵德全的脸色瞬间变了!富态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深深的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死死盯着宝珠的脸,试图从那狼狈污秽中,辨认出几分故主年轻时的影子。

“东家,这丫头……” 管事连忙上前回禀。

赵德全却猛地抬手,制止了管事的话。他一步步走向宝珠,眼神锐利如刀,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震惊和审视:“你……你说你是谁?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宝珠看着眼前这个与记忆中那个在母亲身边恭敬干练的管事形象已大相径庭的富态商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噗通!”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宝珠猛地双膝跪地!不顾地上的泥泞和花刺,将手中的珊瑚钗高高举过头顶!她用尽全身力气,仰起那张沾满泥土、血痕和泪水的脸,对着赵德全,声音嘶哑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赵东家!我是林晚晴的女儿——林宝珠!”

“这钗子……是我娘生前……最常戴的!您……您一定认得!”

“我爹娘……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未寒!如今……我唯一的亲人……我表哥沈砚……他被人构陷!身陷天牢!九日后……就要被问斩了!”

“求您看在当年……我娘对您……知遇之恩!救命之恩的份上!”

“求您……指条活路——!!!”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这泣血的哀求,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在这一刻轰然落下!

“哗啦——!”

豆大的雨点如同断线的珠子,瞬间砸落!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宝珠身上,冲刷着她脸上的泥污和血痕,混合着滚烫的泪水,蜿蜒而下。她跪在泥泞的花圃中,高举着母亲的遗物,在滂沱大雨中瑟瑟发抖,如同暴风雨中一片随时会被碾碎的落叶!那凄绝无助却又孤注一掷的模样,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赵德全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雨中那个跪地高举珊瑚钗的狼狈少女,听着那声声泣血的“救命之恩”、“九日后问斩”……尘封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至!当年那个温婉善良、在他被人诬陷偷盗主家财物、即将被打断腿逐出府门时,力排众议查明真相、救下他、还给了他本钱让他出去闯荡的女主人林晚晴……那张温柔含笑的脸庞,与眼前少女绝望悲恸的脸,在这一刻,隔着冰冷的雨幕和漫长的岁月,重叠在了一起!

“晚……晚晴小姐……” 赵德全嘴唇哆嗦着,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富态的身躯在雨中微微颤抖,精明世故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和动摇!他想起了当年林晚晴的恩情,想起了自己发迹后刻意回避那段“下人”历史的虚荣,想起了宝珠口中“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和“沈砚九日后问斩”的残酷现实!

雨水顺着他保养得宜的脸颊流下,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他看着宝珠那双在雨中依旧死死盯着他、充满绝望希冀的眼睛,那眼神,像极了当年林晚晴信任他、托付他办事时的眼神!

良心、恩情、愧疚……以及对那即将发生的“问斩”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大手,狠狠撕扯着他那颗早已被利益包裹的心!

“唉——!!!” 一声长长的、饱含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从赵德全喉咙深处发出,仿佛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疲惫和决断。

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卸下伪装的沙哑和沉重:

“都散了!扶……扶这位姑娘……去偏厅!换身干净衣裳!上茶!”

“你……” 他看向宝珠,眼神复杂难明,“跟我来书房!”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着书房走去。那微胖的背影在滂沱大雨中,竟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萧索。

宝珠被秋月和一名仆妇搀扶起来,浑身湿透冰冷,狼狈不堪,但手中那支珊瑚钗,却被她攥得更紧,紧贴着她剧烈跳动的心口。她看着赵德全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眼中那绝望的火焰,终于被这“开门”的举动,重新点燃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偏厅里,换了干净但粗糙的丫鬟衣裳,捧着热茶,宝珠的身体依旧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激动。秋月心疼地用干布巾擦拭着她脸上被花刺划破的细小伤口和湿漉漉的头发。

书房的门被推开。赵德全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便服,脸色依旧凝重。他屏退了左右,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宝珠二人(秋月守在门外)。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没有看宝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个镇纸,沉默了许久。窗外雨声哗哗,敲打着窗棂。

“你娘……她……” 赵德全终于开口,声音艰涩,“是个好人。当年……若非她……我赵德全,早就烂在哪个乱葬岗了。” 他抬起头,看向宝珠,眼神中带着深切的痛楚和追忆,“你爹娘……死得蹊跷。这些年……我不是没打听过,但……水太深,不敢碰,也碰不起。”

宝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

赵德全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而沉重:

“孩子……你爹娘当年出事……是押运一批特殊的‘军需’去北疆的路上……出的事!表面是遇了流寇……但……”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

“去查当年负责押运那批东西的……那个押运官!”

“那人……姓李!是个瘸子!当年在兵部挂了个虚职!都叫他……‘李瘸子’!”

“他是唯一一个……活着从那次劫难中回来的!也是……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点内情的人!”

“找到他!撬开他的嘴!或许……能扯出你爹娘枉死的线头!也或许……能帮你表哥……翻案!”

“李瘸子……” 宝珠喃喃重复着这个带着明显侮辱性的绰号,将这个名字死死刻进心里!这就是线索!母亲遗物换来的、浸透着旧日恩情与愧疚的、指向迷雾深处的第一块路标!

“多谢……赵叔!” 宝珠站起身,对着赵德全,深深一福。这一次,称呼已然改变。

赵德全疲惫地摆摆手,眼中情绪复杂:“快走吧。今日……就当没见过我。那李瘸子……行踪不定,听说……嗜赌如命,常在城西‘快活林’一带出没……小心些。” 他顿了顿,看着宝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终究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无奈和担忧:

“……你这丫头……跟你娘当年……一样倔!”

宝珠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白玉私印和写着下一个人名的绢帛,对着赵德全再次郑重一礼,不再多言,转身,带着秋月,决然地再次投入门外那依旧滂沱的雨幕之中。

故人何处寻?

线索已现,前路……依旧风雨如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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