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荒草划过脸颊,身后破庙里李瘸子绝望的哀嚎和打手的怒骂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宝珠耳畔!她不敢停,不敢回头,凭着求生的本能和怀中那片染血残页带来的滚烫希望,在漆黑的荒野里跌跌撞撞、连滚爬爬地亡命奔逃。直到一头撞进一片荆棘丛,尖锐的刺痛和力竭的虚脱才让她瘫倒在地,蜷缩在带刺的灌木后剧烈喘息,如同濒死的小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李瘸子被抓了!秋月还陷在赌坊!阿蛮……阿蛮在哪里?巨大的无助感几乎要将她再次吞噬。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那片染血的绢帛残页,借着惨淡的星光,一遍遍抚摸着上面模糊的墨迹和周坤那独特的私印暗记。
**“可惜……只有这一半……另一半……被血泡烂了……或者被他们搜走了……”**
李瘸子的话如同魔咒在脑中回响。
一半!只有一半!如何能撼动根深蒂固的周坤?!如何能救九日后就要问斩的表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宝珠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泥土里,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就在这近乎窒息的绝望中,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如同黑暗中的萤火,骤然闪现!
**“柳老板,您这紫檀木匣子可真是稀罕物!瞧这包浆,这雕工!”**
**“呵呵,承蒙一位贵人厚爱,早年所赠。此物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
柳慕云!
那个在“替身风波”中,被她错认、赠予玉佩穗子倾诉衷肠、最终却并未落井下石、反而在流言中保持沉默的戏班名角!
他当时……似乎是在后台,对着那个紫檀木匣子……向班中同伴炫耀?还说什么“内藏玄机”?
一个近乎荒诞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宝珠混沌的脑海!
账册……另一半……内藏玄机……紫檀木匣……
难道?!!
这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宝珠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她挣扎着爬起来,辨别了一下方向——城东,“庆喜班”的驻地!她必须去!必须找到柳慕云!这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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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着对京城地形的模糊记忆和阿蛮可能留下的暗记(她在逃出破庙范围后,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阿蛮留下的一个特殊划痕,指向城东),宝珠如同游魂般,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终于摸到了庆喜班租住的大杂院附近。她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躲在对面巷口的阴影里,如同警惕的猫儿,观察着。
天色微明时,杂院门开了。班主孙胖子打着哈欠出来,指挥着几个学徒搬运道具箱子。宝珠看到柳慕云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街面,像是在寻找什么。
宝珠按捺住冲出去的冲动,一直等到午后。她换回一身稍微干净些的粗布衣裙(阿蛮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带来了替换衣物和一点伤药,并告知秋月已被他趁乱救出,安置在安全处,只是受了些惊吓),又用锅底灰把脸抹得更脏,低着头,混在一群前来应征临时龙套的闲汉中,挤进了庆喜班的后院。
“都站好了!手脚麻利点的留下!演兵卒!扛旗!一天十个铜板!管一顿饭!” 孙胖子腆着肚子吆喝着,目光扫过这群歪瓜裂枣。
宝珠努力缩着肩膀,降低存在感。轮到她时,孙胖子瞥了一眼她过于纤细的手腕和灰扑扑却难掩清秀的轮廓,皱了皱眉:“啧,细胳膊细腿的,能扛得动旗吗?别给我砸了场子!”
“能!我能!” 宝珠连忙压低声音,努力装出粗嘎的嗓子,还用力拍了拍自己其实没什么肉的胸脯,结果拍得自己直咳嗽。
孙胖子嫌弃地挥挥手:“行吧行吧,凑个数!去那边领衣服!待会儿上台听鼓点!让你跑就跑,让你倒就倒!别乱看!别出声!”
宝珠心中狂喜,连忙应下。只要能留下,就有机会接近柳慕云!
然而,喜剧(或者说宝珠的“闯祸体质”)永远不会缺席。
当晚的戏码是《定军山》,宝珠扮演一个扛着“曹”字大旗的龙套小兵,跟在“曹操”身后壮声势。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脑子里想的全是柳慕云和那个紫檀木匣,根本没听清武行头头的具体指令。
战鼓擂响!台上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冲啊——!” 武行头头一声令下!
宝珠一个激灵,扛着沉重的旗杆就闷头往前冲!可她忘了自己是“曹军”,该往“蜀军”方向冲!结果她扛着“曹”字大旗,直挺挺地朝着扮演黄忠的主角冲了过去!更糟糕的是,她紧张得同手同脚,步伐僵硬得像木偶!
台上的主角黄忠正摆着威武的亮相姿势,完全没料到自家“阵营”里会杀出个扛着敌军大旗的“叛徒”!猝不及防!
“砰——!”
一声闷响!
宝珠扛着旗杆,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主角黄忠的后腰上!旗杆顶端的矛尖(虽然是钝的)好巧不巧,正好勾住了主角华丽的靠旗!
“哎哟喂——!” 主角黄忠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惨叫,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撞得一个趔趄,脚下踩到自己的袍角,整个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朝着旁边布景的“点将台”摔了过去!
“哗啦啦——!”
竹木搭成的简易点将台被主角魁梧的身躯撞得瞬间垮塌!尘土飞扬!道具令旗、令箭散落一地!
而宝珠自己,也因为这反作用力,扛着旗杆向后倒去,又绊倒了后面两个同样懵逼的龙套兵卒!
台上瞬间乱成一锅粥!鼓点停了,锣声哑了,台下观众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这是新编的《曹操撞黄忠》吗?”
“那小兵是奸细吧?演得太真了!”
“笑死我了!那黄忠摔得真瓷实!”
“混账东西——!!!” 班主孙胖子的怒吼响彻后台,脸都气成了猪肝色!他像头发怒的公牛冲上台,一把揪住刚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旗杆还歪在一边的宝珠,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滚!给老子滚出去!工钱没有!饭也别想吃!再让老子看见你,打断你的腿——!!!”
宝珠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学徒连推带搡地赶出了戏班大门,摔在冰冷的石阶上。周围是看热闹人群的指指点点和嘲笑声。她羞愤欲死,额角磕在台阶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完了……搞砸了……接近柳慕云的机会……没了……
就在她万念俱灰,挣扎着想爬起来离开时,一只干净修长、带着淡淡脂粉香气的手,悄无声息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同时,一个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般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姑娘……受委屈了。今夜三更,后门角巷,槐树下。”
宝珠猛地抬头!
是柳慕云!
他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她身边,脸上带着戏妆未卸尽的油彩,眼神清澈而平静,对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对着追出来的孙胖子道:“班主息怒,一个不懂事的乡下小子罢了,莫气坏了身子。” 说着,巧妙地引开了孙胖子的注意力。
宝珠的心脏狂跳起来!希望之火再次点燃!她低着头,捂着额角(这次是真疼),一瘸一拐地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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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
庆喜班后门那条堆满杂物、散发着馊味的狭窄角巷,寂静无声。只有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宝珠如同幽灵般,贴着冰冷的墙壁,悄然出现。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额角的伤简单处理过,但依旧隐隐作痛。心中充满了忐忑和期待。
槐树的阴影下,一个修长的人影悄然浮现。柳慕云换下了戏服,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脸上脂粉尽褪,露出清俊温润的本色。他看到宝珠,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寒暄,眼神中带着一种了然和……决然。
“林姑娘,”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白日之事,受惊了。” 他顿了顿,看着宝珠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急切和憔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个尺许长、半尺宽、三寸厚的物件——正是那个通体紫黑、油光水滑、雕刻着简单却古朴缠枝莲纹的紫檀木匣!
“此物,姑娘拿去吧。” 柳慕云将木匣递向宝珠,动作带着一种郑重的托付。
宝珠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颤抖着双手接过木匣,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紫檀木特有的温润与幽香。“柳老板……这……这太贵重了……我……”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柳慕云轻轻摇了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澈而真诚:“不贵重。比起姑娘当日赠簪之义,此物算不得什么。” 他指的是“替身风波”时,宝珠情急之下赠予他作为倾诉对象的那个普通玉簪。在旁人看来或许是“私相授受”的笑柄,但在柳慕云这个见惯了人情冷暖的戏子眼中,那却是他第一次被一个身份尊贵(虽已落魄)的女子,当作一个平等的、可以倾诉心事的“人”来对待的信物,是知己之义,无关风月。
“那周坤……权倾朝野,心狠手辣。” 柳慕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此物在我手中多年,我虽知其不凡,却从未敢深究。今日交予姑娘,是福是祸……柳某亦不知。只望姑娘……万事小心。”
宝珠紧紧抱着紫檀木匣,感受着它的分量,鼻尖一酸,重重点头:“柳老板大恩,宝珠没齿难忘!若……若他日沉冤得雪,定当厚报!”
柳慕云微微一笑,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润:“姑娘保重。快走吧。” 说完,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入槐树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宝珠不敢耽搁,抱着木匣,如同抱着稀世珍宝,在夜色掩护下,迅速返回了阿蛮和秋月藏身的、城郊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小姐!您可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 秋月扑上来,看到她怀里的木匣和额角的新伤,又惊又急。
阿蛮沉默地守在门口,如同磐石。
“我没事!快!阿蛮大哥,有火吗?” 宝珠顾不上解释,急切地将木匣放在破旧的供桌上。她借着秋月点燃的微弱烛光,仔细地审视着木匣的每一个角落。老夫人绢帛名单上对柳慕云处线索的批注只有两个字:“匣底。玄影卫印记。”
玄影卫!
那是传说中直属于皇帝、负责监察百官、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的神秘组织!其首领的印信,极少人见过!
宝珠的心跳得飞快。她小心翼翼地翻转木匣,露出底部。紫檀木细腻的纹理在烛光下流淌。她用手指一寸寸地抚摸,感受着木质的温润。突然!在靠近一个角落的接缝处,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木纹的凹凸感!
她凑近烛火,仔细看去!
只见在紫檀木深沉的底色上,一个极其微小、不到指甲盖大小、线条繁复如龙蛇盘绕的印记,如同天然木纹般,巧妙地隐藏在那里!若非老夫人提示和宝珠全神贯注地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
这印记……就是玄影卫首领的私章暗记?!
宝珠立刻从发髻上拔下那支母亲留下的、镶嵌着珊瑚珠子的金簪!她记得老夫人说过,母亲林晚晴年轻时,似乎与某位身份特殊的人物有过交集……这支簪子的簪身,是特制的!
她将簪尾最尖细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探入那个印记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处!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宝珠屏住呼吸,用簪尖沿着印记的边缘,如同解谜般,极其轻柔而稳定地划动、撬动……
“咯吱……”
木匣底部的紫檀木板,竟被撬开了一条细缝!露出了一个极其纤薄的夹层!
宝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用簪尖小心地挑开夹层盖板!
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张折叠整齐、颜色发黄、边缘同样带着深褐色污渍(但非血迹,更像是年深日久的尘渍)的绢帛!
以及,一封同样泛黄、用火漆密封、漆封上赫然印着一个与木匣底部印记一模一样的玄影卫私章的信函!
宝珠颤抖着手,先取出了那张绢帛,展开!
上面的字迹清晰工整,记录着详细的军需调拨、运输损耗、核销记录……其笔迹、格式、用墨习惯,与她怀中的那片染血残页,**严丝合缝,完美吻合**!这赫然就是账册的另一半!上面清晰地记录了军饷被大规模截留、贪墨的明细,以及经手人(周坤心腹)的签名画押!最关键的是,在一处不起眼的备注栏里,清晰地盖着周坤那个独一无二的私印暗记!铁证如山!
紧接着,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簪尖挑开那封火漆密信!
信纸上的内容,更是如同惊雷,炸得她头晕目眩!
这并非周坤的亲笔信,而是一份由玄影卫安插在周坤身边的密探,冒死送出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周坤贪墨军饷的数额、手法,以及——**更致命的罪证**——他如何利用贪墨的巨资,暗中资助敌国(北狄)部落首领,换取对方在边境制造摩擦,以战功巩固自身地位,甚至密谋在适当时机“阵前起义”,投靠敌国!密报末尾,附有周坤与敌国使者秘密接触的时间、地点以及一份**由周坤亲笔签署、盖有他私印的密约草稿的临摹件**!
而这份密报和临摹件的真实性,由密报末尾那个与木匣底部、密信火漆上一模一样的、独一无二的玄影卫首领私章,做了最终的、无可辩驳的背书!
铁证!
这才是真正足以将周坤打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的铁证!
宝珠拿着这半册密账和这封致命的密信,双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巨大的狂喜、沉冤得雪的激动、以及对柳慕云、对老夫人、对那位不知名玄影卫密探的感激,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小姐!找到了吗?是什么?” 秋月焦急地问。
宝珠猛地回过神,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她将密账和密信紧紧贴在胸口,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充满力量的确信:
“找到了!秋月!阿蛮大哥!”
“铁证……到手了——!!!”
“表哥……有救了!爹娘……可以瞑目了——!!!”
她猛地站起身,看向阿蛮,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蛮!备马!我们……去敲登闻鼓——!!!”
九日倒计时的沙漏即将流尽,但希望的曙光,已刺破最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