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土地庙内,烛火摇曳。宝珠将玄影卫密信和那两片严丝合缝、构成完整罪证的账册绢帛(一片染血,一片尘黄),如同捧着比性命还重的稀世珍宝,紧紧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泪水无声滑落,却不再是绝望,而是狂喜与决绝交织的激流!
“阿蛮!备最快的马!我们立刻回京!” 宝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去敲登闻鼓!就在今日!就在此刻!”
阿蛮沉默地点头,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瞬间消失在门外去准备。
“小姐!等等!” 秋月却猛地拉住宝珠,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急智,“直接闯宫?太危险了!周坤爪牙遍布,恐怕连宫门都靠近不了!而且……” 她看着宝珠身上破旧的粗布衣裙,“您这样……如何面圣?如何让陛下信服?”
宝珠猛地顿住脚步。秋月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她部分冲动,却点燃了更深的急迫。九日!不,现在可能只剩八日、七日了!表哥在诏狱,随时可能被秘密处决!
“那……怎么办?” 宝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去秦府!” 秋月斩钉截铁,“秦子墨秦公子!他是世子挚友,又是官身,府邸离皇城近!而且……只有他府上,或许能避开周坤的耳目,给我们争取时间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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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在阿蛮高超的驾驭下,避开大道,穿行于京城蛛网般的小巷,最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秦子墨府邸的后角门。几声有节奏的叩门声后,侧门迅速打开一条缝,秦子墨那张写满焦灼与难以置信的脸出现在门后。
“我的老天爷!真是你们?!快进来!” 秦子墨一把将狼狈不堪的宝珠和秋月拽了进去,阿蛮如同幽灵般闪入,反手关上沉重的门栓。
温暖的书房内,炭火驱散了宝珠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头的紧迫。秦子墨听完宝珠言简意赅的叙述(隐去玄影卫密探部分,只道是故人拼死所赠铁证),又亲眼看到那盖着玄影卫首领私印的密信和严丝合缝的密账,饶是他素来玩世不恭,此刻也惊得脸色煞白,倒吸数口凉气!
“周坤……通敌?!这老贼……竟敢如此!!” 秦子墨一拳砸在书案上,眼中喷出怒火,“沈砚这傻子……他查的军需亏空案……怕是摸到了老虎尾巴!” 他猛地看向宝珠,眼神锐利如刀,“东西给我!我立刻进宫面圣!”
“不行!” 宝珠和秋月异口同声!
“周坤爪牙遍布宫禁!秦公子,您此刻进宫,只怕东西还没递上去,就被截杀了!” 秋月急道,“而且,登闻鼓鸣冤,需苦主亲至!这是祖宗规矩!只有小姐亲自敲响那鼓,才能让天下人听见!才能让陛下无法回避!”
秦子墨脸色阴晴不定,最终颓然坐下:“是……是我急糊涂了。那……如何确保东西能安全递到御前?” 他目光落在宝珠紧紧护在怀中的罪证上。
“缝起来!” 秋月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小姐,脱外衣!” 她转身对秦子墨道:“秦公子,劳烦找一件最不起眼、最厚实的旧棉袄!再寻针线!要粗针粗线!”
很快,一件秦府粗使婆子的、半旧臃肿、打着补丁的靛蓝色粗布棉袄被找来。宝珠脱下自己的外衫,将那份致命的密信和折叠好的两片账册绢帛,用一层薄薄的防水油纸仔细包裹好。秋月拿起针线,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然而,宝珠的“闯祸体质”在关键时刻再次发挥了作用。她见秋月缝得慢,心急如焚,抢过针线:“我来帮忙!” 结果,笨手笨脚的她,不是把线绞成一团乱麻,就是针脚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更可怕的是,好几次针尖狠狠扎进棉絮里,差点戳破油纸包!最后,那棉袄被她缝补的几处,针脚粗大杂乱,棉花都翻了出来,还因为她用力过猛,在几个位置鼓起了难看的大包,整件衣服看起来皱皱巴巴,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
“……” 秦子墨看着宝珠的“杰作”,嘴角抽搐,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扶额吐槽:“林大小姐……您这‘刺猬袄’……穿这个上金銮殿……知道的您是鸣冤,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要饭的呢……”
宝珠:“……” 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急。
“无妨!暖和!结实!能藏东西就行!” 秋月一把抢过棉袄,用更细密整齐的针脚将宝珠的“杰作”勉强覆盖住,然后帮宝珠把这件臃肿丑陋的“刺猬袄”套在了里面,外面再罩上她自己那件同样破旧的粗布外衣。瞬间,宝珠的身形又胖了一圈,但罪证被牢牢地、隐秘地护在了心口的位置。
“还有鸣冤状!” 宝珠急道,“我们身份低微,若无状纸,宫门侍卫根本不会听我们说话!”
“我来写!” 秦子墨立刻铺纸研墨,笔走龙蛇。但写到具名人时,他停住了笔。宝珠的身份太过敏感(通缉犯?与沈砚的关系?),直接具名恐生枝节。
“仿老夫人笔迹!” 秋月再次展现急智,“奴婢……奴婢曾伺候老夫人笔墨,勉强记得几分!就写老夫人病榻垂危,血泪鸣冤!为孙沈砚,为婿林氏夫妇!”
秋月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沈老夫人那刚劲中带着沧桑的笔锋,颤抖着手,在状纸末尾,极其郑重地、一笔一划地模仿着签下了“沈门王氏泣血顿首”几个字!虽不及老夫人亲笔的力道,但那份悲愤与决绝,已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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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状纸墨迹未干,宝珠等人紧张准备之时,秦府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脸色惨白:
“公子!不好了!外面……外面全乱了!周坤……周坤以搜捕江洋大盗为名,下令封锁九门!御林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全出动了!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区域!他们……他们手里拿着画像!画的就是……就是林小姐啊——!!!”
书房内瞬间死寂!
周坤的反应,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这是要赶尽杀绝,堵死他们所有接近皇城的路!
“怎么办?” 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宝珠脸色惨白,抱着怀中的“刺猬袄”,身体微微发抖。宫门近在咫尺,却如同天堑!
秦子墨眼神急剧闪烁,猛地看向窗外天色——已是辰时!距离午时行刑,只有不到三个时辰了!
“调虎离山!” 秦子墨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断,“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
“不行!” 宝珠立刻反对,“太危险了!你会没命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 秦子墨猛地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招牌笑容,只是眼底深处是冰冷的决绝,“小爷我别的本事没有,搅混水最在行!阿蛮!你护好她们!听我信号!”
他迅速脱下身上的锦袍,换上一套家丁的粗布衣服,又往脸上抹了两把灰,然后对着管家低声吩咐了几句。管家领命,一脸悲壮地跑了出去。
不到一刻钟!
秦府大门洞开!
一支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撒着漫天纸钱的送葬队伍,抬着一口薄皮棺材,从秦府正门吹吹打打地涌了出来!队伍最前方,一个披头散发、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的“孝子”,赫然就是抹了满脸锅底灰、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秦子墨!他一边嚎啕大哭“我苦命的爹啊——!”,一边指挥着队伍,不往城外义庄走,反而直愣愣地朝着——兵部衙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反常的举动立刻吸引了街上盘查官兵的注意!
“站住!干什么的?!”
“官爷!行行好!我爹他……他死得冤啊!我要去兵部告状!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秦子墨哭嚎着扑向为首的军官,死死抱住对方的大腿,鼻涕眼泪全蹭在了对方的官靴上!送葬队伍也趁机堵住了整条街道,纸钱纷飞,哭嚎震天,场面一片混乱!
“滚开!疯子!把他拉开!” 军官又惊又怒,被秦子墨缠得脱不开身。周围的官兵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诞又闹心的“孝子拦路告状”吸引了过去!对附近区域的盘查,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和松懈!
**就是现在!**
一直潜伏在秦府后角门阴影里的阿蛮,眼中精光爆射!他如同蛰伏的猎豹,猛地一推宝珠和秋月!
“走!”
宝珠和秋月心领神会,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送葬队伍相反的方向——皇城根下那片低矮杂乱的民房区域,亡命狂奔!阿蛮则如同鬼魅般,不远不近地缀在她们身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她们专挑最狭窄、最肮脏的小巷钻。宝珠穿着臃肿的“刺猬袄”,跑得气喘吁吁,额头的汗水混合着灰尘流下,刺痛了伤口。但怀中的铁证如同火焰,灼烧着她,给她无穷的力量!
眼看就要穿过最后一条小巷,接近皇城外围那戒备森严的御道!
突然!
前方巷口火光一闪!一队巡逻的御林军士兵,如同神兵天降般,堵住了去路!
“站住!什么人?!鬼鬼祟祟!搜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远处已传来官兵被秦子墨闹得火冒三丈的咆哮声)!宝珠和秋月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咣当!哗啦啦——!”
一辆满载着腐烂菜叶、散发着冲天酸臭的泔水车,不知被谁猛地从侧面一条岔巷里推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巷口那队御林军士兵身上!恶臭的泔水瞬间泼了士兵们满头满脸!
“呕——!”
“妈的!哪来的臭车!”
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袭击”恶心得七荤八素,瞬间乱作一团!
是阿蛮!他如同影子般出现在泔水车后,对着宝珠猛地一指旁边一条更窄的、堆满箩筐的缝隙!
宝珠福至心灵!她一把拉起吓傻的秋月,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那条散发着鱼腥和霉味的缝隙钻了过去!身体被粗糙的箩筐边缘刮得生疼,泔水的恶臭几乎让她窒息!但她不敢停!
钻出缝隙,眼前豁然开朗!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出现在眼前,街道尽头,那巍峨高耸、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宫墙,在晨曦中投下巨大的阴影!而在宫墙脚下,一座朱漆斑驳、饱经风霜、却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气息的巨大鼓架,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鼓架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蒙着灰尘的——登闻鼓!
鼓!就在眼前!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鼓架四周,两队盔甲鲜明、手持长戟、眼神锐利如鹰的宫廷禁卫,如同雕塑般肃立!肃杀之气,弥漫四周!任何敢于靠近的闲杂人等,都会被瞬间格杀!
宝珠的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时间!没有时间了!秦子墨争取的机会稍纵即逝!远处的混乱声似乎正在平息!
她猛地停下脚步,眼神决绝!她迅速脱掉外面那件破旧的粗布外衣,露出里面臃肿丑陋的“刺猬袄”!然后,在秋月和阿蛮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扯散了束发的布带!
如瀑的青丝瞬间披散而下,遮住了她大半张沾染污垢却难掩清丽的脸颊!她甩掉了脚上那双早已破败不堪的布鞋,赤着一双沾满泥泞、被碎石划破的纤足!
此刻的宝珠,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刺猬袄”外翻的棉花和粗大针脚无比刺眼),赤着双足,脸上带着血痕污垢,如同一个真正的、被逼到绝境的疯妇!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熊熊火焰,死死盯着那面登闻鼓!
“小姐!您……” 秋月泪如泉涌。
“阿蛮!带秋月走!去安全地方!别管我!” 宝珠的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肃杀的鼓架,朝着那面象征着最后希望的登闻鼓,决绝地、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什么人?!站住——!” 禁卫厉声呵斥,如同惊雷!
长戟瞬间交错,寒光闪烁,封死了去路!
宝珠仿佛听不见!看不见!她的世界里,只有那面鼓!
“冤枉——!!” 一声凄厉到极致、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呐喊,猛地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瞬间撕裂了皇城根下清晨的寂静!
“承恩侯世子沈砚冤枉——!!”
“林氏夫妇血海深仇——!!”
“兵部侍郎周坤通敌叛国——!!!”
这泣血的呐喊,如同惊雷,炸响在肃穆的宫墙之下!
“大胆疯妇!妖言惑众!拿下!” 禁卫统领勃然变色!一声令下!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挥动手中的戟杆,狠狠砸向宝珠瘦弱的肩膀和后背!
“砰!砰!”
沉重的闷响!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宝珠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鲜血瞬间涌出!怀中的“刺猬袄”也被扯开了一道口子,翻卷的棉花沾染了尘土和血迹!
“呃啊……” 她痛得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但下一刻!
在禁卫伸手抓向她的瞬间,她不知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一滚!竟从禁卫的腿边滚了过去!然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鼓架扑去!
三丈!两丈!一丈!
鼓槌!那巨大的、裹着红布的鼓槌就在眼前!
“拦住她——!” 禁卫统领又惊又怒!
更多的禁卫扑了上来!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宝珠身上!她被打得东倒西歪,披散的头发被撕扯,脸颊被掌掴,赤足在冰冷的石板上磨得血肉模糊!臃肿的“刺猬袄”被撕扯得更破,棉花飞散,如同飘零的雪花!
“冤枉啊——!!!” 她每一次被打倒,都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挣扎着爬起来,眼中只有那面鼓!那鼓声!那唯一的生路!血水和泪水混合着泥土,糊满了她整张脸,让她看起来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唯有那呐喊声中的冤屈与悲愤,直冲云霄!
“陛下——!!”
“沈砚冤枉——!!!”
“周坤叛国——!!!”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却穿透了拳脚相加的闷响,穿透了禁卫的呵斥,如同不屈的号角,在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宫墙之下,凄厉地回荡!早起上朝的官员车马被惊动,纷纷驻足,宫门内当值的太监侍卫惊疑不定地张望,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速传向深宫!
终于!
在又一次被踹倒在地,口鼻溢血,几乎要昏厥过去时,宝珠的手,触摸到了鼓架冰冷的底座!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猛地伸手,死死抓住了那垂落的鼓槌绳索!
入手沉重,冰凉!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凝聚了所有血泪与不甘的嘶吼!将全身的重量和残存的生命力,都灌注到了双臂之上!
然后,朝着那面尘封已久、象征着“告御状、达天听”的登闻鼓,用尽毕生的力气,狠狠地——抡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苍凉、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鼓声,骤然响起!
如同九天惊雷,撕裂了皇城根下的喧嚣与殴打!
如同远古的号角,唤醒了沉睡的律法与天理!
如同泣血的控诉,重重地、狠狠地、敲在了这巍巍宫阙的心脏之上!
鼓声回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殴打她的禁卫,动作僵在了半空!
周围围观的官员、百姓,全都目瞪口呆!
宫门内,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尖利的传呼声!
宝珠浑身浴血,披头散发,赤着双足,如同风中残烛般倚在鼓架旁,手中兀自死死攥着那沉重的鼓槌。她抬起那张被血污彻底覆盖、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对着那巍峨森严的宫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微弱的、却足以震动朝野的呐喊:
“冤……枉……啊……”
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声震撼人心的鼓响,还在皇城上空,久久回荡,宣告着一场滔天巨浪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