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厢房的温情脉脉尚未散去，朝堂的波澜却再起。周坤案牵连甚广，三司会审紧锣密鼓，沈砚虽需静养，但因圣命督办此案，加之需上殿谢恩，不得不强撑着伤体，重新踏入那象征着权力与风云的金銮殿。
承平帝对沈砚此番遭遇深表痛心，对其在狱中坚守气节、出狱后雷厉风行督办大案（虽主要靠秦子墨和影七）更是赞誉有加。这一日大朝会，论功行赏。
“……承恩侯世子沈砚，忍辱负重，忠贞不二，更协同三司，查办周坤通敌叛国、构陷忠良之大案有功！着，晋封正二品龙虎将军，赐丹书铁券，享双俸！赐黄金五千两，蜀锦五百匹，东海明珠一斛，京郊皇庄两座！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满殿哗然！龙虎将军乃实权武职，丹书铁券更是免死殊荣，加之丰厚赏赐，可谓恩宠备至！群臣纷纷向立于武官前列、虽脸色苍白却身姿挺拔如松的沈砚投去或羡慕、或敬佩、或复杂的目光。
“臣，沈砚，叩谢陛下天恩！” 沈砚撩袍，郑重跪拜，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承平帝微微颔首，面露欣慰：“沈爱卿平身。你为朝廷，为社稷，受此大难，立此大功，朕心甚慰。望你伤愈之后，尽忠职守，再立新功！”
“谢陛下隆恩！” 沈砚再次叩首，却并未起身。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御座上的帝王，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决绝与孤勇。
“陛下！” 沈砚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金玉交击，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厚赏，臣铭感五内，万死难报！”
他微微一顿，在满殿官员惊疑不定的注视下，缓缓俯身，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最隆重的大礼！
“然，臣斗胆！恳请陛下……收回所有封赏！”
“什么？！”
“收回封赏？！”
“沈砚疯了不成？！”
殿内瞬间炸开了锅！连首辅杨廷和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承平帝脸上的欣慰也凝固了，眉头微蹙：“沈爱卿，此言何意？莫非嫌朕赏赐微薄？”
“臣不敢！” 沈砚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陛下厚赐，恩同再造！臣并非嫌少，而是……受之有愧！”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满殿惊疑的群臣，最终落回御座，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臣此番脱困，沉冤得雪，全赖陛下圣明烛照，明察秋毫！亦赖忠义之士舍命相搏，方得真相大白！臣于其中，不过蒙冤受屈，侥幸得存，实无寸功可言！督办周案，乃陛下信任，三司辛劳，臣不敢居功！”
“至于龙虎将军之职，丹书铁券之荣……” 沈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臣父，承恩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其忠勇，其功勋，乃臣毕生仰望之丰碑！臣……唯愿承继父志，守护北疆安宁，保境安民，不敢窃据高位，徒享父荫荣光！”
这番话，情真意切，既表明了对皇恩的感激，又巧妙地撇清了自己在翻案中的“功劳”（将功劳归于皇帝和忠义之士），更抬出了为国捐躯的父亲，表明自己只愿承继父志，镇守边疆！理由充分，姿态谦卑，瞬间赢得了不少正直官员的暗暗点头。承平帝紧蹙的眉头也略略舒展。
“沈爱卿忠孝之心，朕心甚慰。” 承平帝语气缓和，“然，功是功，赏是赏。你父之功，朕从未忘怀。你此番受难，更显忠贞，朕岂能不赏？丹书铁券，乃保你沈氏一门忠烈，永沐皇恩！龙虎将军之职，北疆重任，非忠勇干城不可托付！你，当之无愧！”
皇帝的坚持，将沈砚的谦辞堵了回去。殿内气氛再次微妙起来。
沈砚沉默了片刻。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斜射进来，落在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轮廓。他再次深深俯首，这一次，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陛下天恩，臣……无以为报！”
“若陛下执意恩赏……”
“臣愿以此番微末之功，斗胆恳求陛下……赐臣一道特旨！”
“特旨？” 承平帝眼神微凝，“所求何事？”
沈砚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寒星，直视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寂静的金殿之上：
“臣，沈砚，恳请陛下允准——”
“允臣此生，不婚不嗣，孑然一身！”
“臣愿以此残躯，永镇北疆烽火，直至马革裹尸，魂归故里！”
“此心此志，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恳请陛下——恩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太和殿内炸响！
满朝文武，瞬间哗然！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请求震得目瞪口呆！
“不婚不嗣？孑然一身？！”
“永镇北疆？！沈砚他……他是要绝了沈家血脉吗？！”
“承恩侯府……那可是世袭罔替的侯府啊！他可是独子！”
“疯了！简直是疯了！”
“为了拒婚？为了那个表妹？！”
“糊涂啊！功名利禄不要，竟要自绝后路？！”
震惊、不解、惋惜、嘲讽、甚至幸灾乐祸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连秦子墨都惊得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殿中那个长跪不起的挚友背影！他猜到沈砚会有所行动，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以盖世之功，换自绝之路！
承平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死死锁住殿下长跪的沈砚。那双深邃的龙目，仿佛要穿透沈砚的灵魂，看清他这惊世骇俗的请求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执着与……深情！
不婚不嗣……永镇北疆……
这哪里是求赏？分明是自囚！是自绝于世俗礼法之外！
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个敲响登闻鼓、血溅金殿、为他豁出性命的表妹林宝珠吗？
是为了……避开那禁忌，用最惨烈的方式，守护那一份不容于世的情愫吗？！
金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剩下群臣粗重的喘息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帝王的裁决。
承平帝的目光，从沈砚决绝的脸上，移向他手腕处那被宽大朝服衣袖半遮半掩、却依旧刺目的镣铐伤痕，再想到那个浑身浴血、在金殿上为他不顾一切的小女子……
良久。
一声悠长、深沉、仿佛蕴含了无尽感慨与洞察的叹息，从承平帝口中缓缓吐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叹息声落。
承平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勘破世情、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爱卿……”
“忠勇可嘉，其志……可悯。”
“朕……”
“准你所请！”
“哗——！”
满朝再次震动！皇帝竟然……准了？！
“拟旨！” 承平帝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喧哗，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承恩侯世子沈砚，忠勇无双，功在社稷！特赐恩旨：允其此生不婚不嗣，孑然一身，永镇北疆！承恩侯爵位……待其百年后，由宗人府于沈氏旁支择贤承继！此旨，昭告天下，永世为凭——钦此！”
圣旨落定！
沈砚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解脱：
“臣……沈砚！叩谢……陛下隆恩——！！！”
这一叩，叩谢的是皇恩浩荡。
这一叩，叩谢的是帝王成全。
这一叩，叩断的是世俗枷锁，叩开的是一条布满荆棘却通向唯一光明的……自由之路！
阳光，透过殿门，将沈砚长跪的身影拉得修长而孤绝。他缓缓起身，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冰川消融，春水初生，闪烁着一种破釜沉舟、再无羁绊的坚定光芒。
宝珠，我为你……争来了一个无名无分，却可以相守余生的……未来。
金殿之上，群臣心思各异，暗流涌动。但所有人都明白，从此刻起，承恩侯世子沈砚，已彻底斩断了与世俗联姻的所有可能，将自己和那个叫林宝珠的女子，牢牢地绑在了北疆的风雪之中。
功成身退？不。
是功成，身许北疆，心许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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