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那场饱含泪水与释然的诀别之后，承恩侯府笼罩在一种静谧而忧伤的氛围中。仆人们默默收拾着行装，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重的离别。沈砚强撑着伤体，在书房与匆匆赶来的秦子墨进行公务的最后交接。兵部、龙虎将军府的印信、案卷，一一清点交割。北疆军务的要点、京中人脉的维系、以及对周坤余孽的后续追查，在烛光下低声商议。
宝珠则待在栖云苑自己昔日的闺房内。这里虽已解封，但抄家的痕迹犹在，略显空荡。秋月红着眼眶，手脚麻利地为她整理着北疆所需的厚实衣物，将老夫人给的田产地契文书仔细缝入特制的夹层包袱皮里。
“小姐……北疆风沙大，天冷……这些雪狐皮的围脖和手筒，您一定得带着……” 秋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将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冬衣塞进箱笼，“还有这些伤药，是秦公子特意寻来的，您和世子爷的伤都得按时擦……”
“秋月……” 宝珠拉住秋月忙碌的手，看着她哭肿的眼睛，心中酸涩难当，“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北疆虽苦，但我们在一起……”
秋月用力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姐，您别劝了。奴婢知道您和世子爷心疼我。但老夫人身边……不能没个知冷知热、又绝对信得过的人。桂嬷嬷年纪大了，侯府刚经大难，里里外外都需要人张罗。奴婢留下，替您和世子爷尽孝，守着老夫人，守着这个家！等您们在北疆安顿好了，说不定……奴婢还能去看您呢！” 她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但眼中的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宝珠知道秋月心意已决，更明白她留下照顾祖母的重要性。她不再劝说，只是紧紧抱住这个陪伴自己长大、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忠仆，泪水无声滑落：“秋月……谢谢你……照顾好祖母……也照顾好你自己……”
“嗯！小姐放心！” 秋月用力点头，眼泪也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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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承恩侯府的花厅内，摆了一桌不算丰盛却异常用心的家宴。老夫人端坐主位，神色平静中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离愁。沈砚、宝珠坐在下首，秦子墨也被邀请在座。桂嬷嬷和秋月侍立一旁。
席间气氛沉闷。珍馐入口，味同嚼蜡。离别的愁绪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老夫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向沈砚，目光复杂：“砚儿，公务……可都交割清楚了？”
“回祖母，已与子墨交割完毕。北疆军情紧急，孙儿不敢懈怠，明日一早便启程。” 沈砚恭敬回答。
老夫人点点头，又看向宝珠，眼神柔和了许多：“珠儿，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北疆不比京城，万事……要当心。”
“都收拾好了，祖母放心。” 宝珠乖巧应道，鼻尖又是一酸。
老夫人沉默片刻，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通体温润、色泽内敛的羊脂白玉镯。那玉镯样式古朴，一看便知是传了数代的老物件。她拉过宝珠的手，不由分说地将玉镯套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祖母！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宝珠惊得想要推辞。
“拿着！” 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这是你外祖母……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如今……给你了。戴着它，就当……祖母在你身边。” 浑浊的眼中，再次泛起泪光。
宝珠抚摸着腕间温润的玉镯，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传承与祝福，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重重点头。
老夫人又看向沈砚，没有赠物，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孙儿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那眼神中，包含了千言万语：嘱托、担忧、不舍，以及那份最终成全后的释然与期盼。
“砚儿，” 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沈家的顶梁柱。珠儿……就交给你了。护好她……护好你们自己。祖母……在京城，等着听你们……平安的消息。”
“孙儿……谨记祖母教诲！” 沈砚喉头哽咽，郑重承诺。
家宴在沉重的离愁中草草结束。
老夫人身体不支，由桂嬷嬷搀扶着早早歇下。离别在即，再多的话语也显得苍白。
府门外，马车已经备好。夜色深沉，星光寥落。
秋月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塞到宝珠怀里，里面全是她亲手准备的吃食、伤药、还有几双厚厚的棉鞋。“小姐，世子爷，路上慢点……到了……记得来信……” 她泣不成声。
宝珠紧紧抱住秋月，泪如雨下：“秋月……保重！替我……照顾好祖母！”
沈砚拍了拍秋月的肩膀，沉声道：“辛苦你了。侯府……永远是你的家。”
秦子墨站在一旁，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只是眼底也藏着离别的怅惘。他解下腰间一个扁平的、雕刻着缠枝莲纹的银质酒壶，塞到沈砚手里。
“喏，拿着！上好的烧刀子！北疆那鬼地方，冬天能冻掉下巴，喝两口，驱驱寒！” 他用力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又看向宝珠，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小表妹，看好这个闷葫芦！别让他把自己憋死！记得常写信来！说说北疆的新鲜事！要是他敢欺负你，写信告诉我，小爷我杀过去替你出气！”
“秦子墨！” 沈砚皱眉，语气带着无奈，但握着酒壶的手却收紧了。这份情谊，尽在不言中。
“知道啦，秦大哥！” 宝珠破涕为笑，用力点头，“我们会写信的！你也保重！少喝点花酒！”
“啧！小丫头片子，管得倒宽！” 秦子墨佯怒，眼底却带着笑意。
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寂的承恩侯府，沈砚深吸一口气，扶着宝珠登上了马车。
“启程！”
车夫扬鞭，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秋月追出门外几步，用力挥手，泣不成声。
秦子墨抱着手臂，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上，望着马车逐渐融入京城的夜色，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他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辛辣入喉，冲不散那浓浓的离愁。
马车内。
宝珠靠在沈砚肩头，掀开车帘一角，最后回望了一眼侯府那模糊的轮廓和门口那两盏在风中摇曳的孤灯，泪水无声滑落。
沈砚伸出手，轻轻揽住她单薄的肩膀，将她的手握在自己带着薄茧和伤痕的掌心。
“别怕，” 他的声音低沉而安稳，“我们……回家了。”
家，已不再是这京华烟云中的侯府。
家，在遥远的北疆，在风雪弥漫的边关，在彼此相依相守的、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里。
车轮滚滚，驶离了繁华的京城，也驶离了所有的阴谋、枷锁与不堪回首的过往。前方，是漫漫长路，是凛冽北风，是即将在苦寒之地扎根、生长、并注定充满鸡飞狗跳笑声的……属于他们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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