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归来,栖梧居的黄昏被糖人的甜香和相携的身影染得格外温柔。布衣携手,市井喧嚣,便是沈砚与宝珠心中最踏实的幸福图景。
秋日的江南,天朗气清。栖梧居的庭院里,金桂飘香,梧桐叶落,铺就一地碎金。宝珠正兴致勃勃地尝试用昨日新买的靛蓝细棉布给沈砚裁衣——虽然她拿着剪刀和软尺的样子,比对着账本还要愁苦几分,眉头拧成了小疙瘩。
“这里……是要量肩宽还是臂长?” 她拿着软尺在沈砚肩头比划,嘴里念念有词,指尖无意间滑过他坚实的肩线,惹得沈砚眉峰微动,目光从手中的书卷移开,落在她专注又带点迷糊的小脸上。
“是臂长。” 他低沉提醒,放下书卷,配合地抬起手臂。阳光透过葡萄藤架落在他身上,靛青布衣也掩不住那份挺拔清隽。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田福略带喜气的声音:“公子,小姐!京城来信了!驿站刚送到的!”
“京城?” 宝珠眼睛一亮,立刻把软尺和布料抛到一边,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迎了出去,“是祖母?还是秋月?” 沈砚也起身跟上,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田福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油布包裹进来,上面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老奴瞧着,有好几封呢!”
宝珠迫不及待地接过包裹,拉着沈砚在葡萄架下的竹榻坐下。包裹拆开,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着三封信笺,信封上的字迹各不相同,却都无比熟悉。
最厚实的一封,信封是稳重的深蓝色云纹笺,字迹端正雍容,透着一股无形的威严——是沈老夫人王氏亲笔。
一封是淡粉色的桃花笺,字迹活泼飞扬,带着点急切,仿佛能听到写信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是秋月。
最后一封,是素白洒金的雅致信笺,字迹风流飘逸,透着股漫不经心的调侃——正是秦子墨。
“祖母的信!” 宝珠小心翼翼地捧起老夫人的信,先递给沈砚。沈砚拆开,抽出厚厚一叠信纸,与宝珠一同细细读来。
老夫人的信一如既往地条理清晰。开头先是细细询问了两人在江南的起居饮食、身体安康,字里行间是掩不住的挂念。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听闻尔等于江南小居,日子过得颇有些‘热闹’,田庄管事每每来信提及,老身亦觉有趣。宝珠活泼,砚儿沉稳,倒也算相得益彰。只是切记,凡事量力而行,莫要太过‘兴师动众’,扰了邻里清净。” 读到这句,宝珠吐了吐舌头,沈砚眼中也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意。老夫人显然知道了他们“水漫库房”和“火烧厨房”的光辉事迹。
信的后半段,老夫人着重说了自己的身体:“……老身一切安好,勿念。每日诵经礼佛,侍弄花草,与几位老姐妹走动,身子骨反倒比在京里松快些。侯府诸事平顺,有旧仆帮衬,无需挂心。” 最后,老夫人的笔触变得格外柔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与祝福:“……江南水好,养人。尔等既已择定此路,便安心度日。不必记挂京中繁文缛节,但求平安喜乐,顺遂自在。祖母遥祝安好。”
放下老夫人的信,宝珠眼眶微热,心头暖暖的。祖母虽未明言,但字字句句都是默许与祝福。沈砚握紧了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秋月的信!快看看!” 宝珠迫不及待地拆开那封粉色的桃花笺。
秋月的信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鲜活的气息,字迹都带着跳跃感:“小姐!姑爷!秋月想死你们啦!!!(此处画了一个哭唧唧的小人)”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京城的琐事:侯府后花园的菊花开了,老夫人赏了她一盆;厨房新来的帮厨小丫头笨手笨脚打碎了老夫人心爱的青瓷碗,被罚了月钱(秋月表示幸灾乐祸);她跟着府里的绣娘学新花样,差点把鸳鸯绣成了水鸭子(此处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鸭子)……
然后,信纸翻到第二页,秋月的字迹突然变得有点扭捏,墨迹也浓了些:“……小姐,那个……有件事儿,得跟您和姑爷禀报一声。” 宝珠和沈砚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好奇。
“就是……那个……常跟着秦大人来府里的侍卫大哥,赵川,您还记得不?黑黑壮壮,不太爱说话那个……” 秋月笔锋一转,带上了明显的羞涩和喜意,“他……他前儿个托人……来跟我提亲了!老夫人点了头,还赏了我一副头面添妆!说……说我年纪不小了,该定下来了……”
“哇!秋月要嫁人了!” 宝珠惊喜地叫出声,比自己得了糖人儿还开心。她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沉默寡言但身手利落的年轻侍卫赵川,还有秋月叽叽喳喳围着他转的画面,忍不住笑弯了眼。“真好!赵大哥人稳重可靠,秋月跟着他,祖母肯定放心!”
信的最后,秋月又恢复了咋咋呼呼的本色:“……小姐您放心!秋月就算嫁人了,心也永远向着您!等您和姑爷啥时候回京省亲(老夫人说可以偷偷的!),秋月还伺候您!……对了对了,小姐您在江南可好?有没有闯祸?姑爷是不是又得跟在后面收拾?快写信告诉我!想听!”
放下秋月的信,宝珠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为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忠仆觅得良缘而由衷高兴。
最后拆开秦子墨的信。他的信如其人,透着股玩世不恭的调侃:“砚之吾兄,宝珠吾妹(宝珠看到这个称呼,对着信纸做了个鬼脸),江南风月可养人?想必二位躲在那‘栖梧’之地,定是乐不思蜀,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吧?(此处画了一只挤眉弄眼的鸳鸯)”
他先是抱怨了一通京城的秋燥和朝堂的沉闷:“……秋老虎甚烈,金銮殿上更是闷得人发昏。陛下近日龙体欠安,朝务堆积如山,苦了我等臣工。前日户部那老匹夫为点陈年烂账又在廷上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差点飞到小弟脸上,当真无趣至极!” 字里行间满是熟悉的吐槽。
接着,笔锋一转,带上了点得意洋洋:“……不过嘛,小弟我也算因祸得福。前番随御驾秋狝,猎得一头罕见的白狐,皮毛献与陛下,龙颜大悦。加之……咳咳,在户部那场无聊的争吵中,小弟我‘适时’地引经据典,替陛下分忧,驳得那老匹夫哑口无言(此处画了一个叉腰得意的小人)。吏部行文已下,小弟我,升啦!如今是正五品左佥都御史了!怎么样?是不是该请我喝杯江南的好酒庆贺一番?”
升官本是喜事,可秦子墨的调调里,升官似乎也只是他无聊朝堂生活的点缀和谈资。信的最后,他还不忘调侃:“……听闻宝珠妹妹在江南颇有‘贤名’(打碎花瓶?火烧厨房?),为兄甚慰。砚之兄保重身体,善后不易啊!(此处画了一个拍肩安慰的小人)另:老夫人一切安好,勿念。秋月那丫头好事将近,你们那份贺礼,为兄先替你们垫上,回头记得连本带利还我!”
三封信读完,小小的庭院里充满了温馨与笑意。京城的故人安好,各有喜讯,让远在江南的两人倍感安心与温暖。
“太好了!祖母身体好,秋月定了亲,秦大哥也升官了!” 宝珠开心地拍手,随即又想起秦子墨的调侃,对着沈砚皱皱鼻子,“哼,秦大哥就知道笑话我!”
沈砚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宝珠鲜活的表情,只觉得岁月静好不过如此。他起身:“该回信了。”
两人移步书房。沈砚铺开素白的宣纸,亲自研墨。宝珠则在一旁托着腮,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在想什么。
沈砚提笔,先给老夫人回信。他的字迹沉稳有力,禀报了两人在江南的平安生活,气候水土如何相宜,庄子事务顺遂,字字句句透着让老夫人安心的沉稳。他并未回避宝珠的“小事故”,但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只道是“宝珠天性烂漫,偶有失手,无伤大雅,孙儿自会看顾”。最后,郑重感谢祖母的挂念与祝福,并遥祝祖母福寿安康。
接着,给秦子墨回信。沈砚的笔调明显轻松随意了许多,带着熟稔的调侃:“……子墨兄台鉴:江南风物甚佳,弟与宝珠确已乐不思蜀。兄升迁之喜,弟心甚慰。然御史之职,监察百官,望兄慎言慎行,莫要‘引经据典’太过,再惹‘老匹夫’唾面。江南新酿桂花酒已启封,香醇甘冽,特为兄留一坛,待他日有缘共饮。贺仪之事,兄既已垫付,弟自当铭记,来日……定当‘厚报’。” 最后一句,颇有些意味深长。
最后是给秋月的信。沈砚刚起了个头,宝珠就按捺不住了:“表哥表哥!我来给秋月写!我有好多话要跟她说!” 她抢过笔,沈砚笑着让开位置。
宝珠的字迹娟秀中带着点稚气,却充满了活力:“秋月秋月!收到你的信我开心得跳起来啦!(此处画了一个蹦跳的小人)江南可好玩了!集市好热闹,有糖人儿,有杂耍,表哥给我买了最大最好看的凤凰糖人儿!(虽然尾巴被我蹭掉了一点点…)我跟你说哦,那天看杂耍人好多,我差点摔倒,幸好表哥一把抱住我!可稳当了!(此处画了一个害羞捂脸的小人)”
她絮絮叨叨地分享着江南的趣事和栖梧居的生活,像只快乐的小鸟。写到秋月定亲,更是兴奋:“……赵大哥提亲了?!太好了太好了!秋月你一定要幸福!赵大哥人好,又稳重,跟着他准没错!祖母赏的头面要收好哦!等你成亲,我和表哥一定给你准备一份大大的添妆!……我在江南挺好的,虽然……呃,偶尔会有点小意外(比如昨天裁衣服差点把表哥袖子剪下来…),但是表哥都帮我收拾好啦!放心!……”
写到最后,宝珠咬着笔杆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沈砚:“表哥!我想给秋月画一幅画!就画那天我们在集市的样子!让她也看看江南的热闹!”
沈砚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自然应允:“好。”
宝珠立刻在信纸末尾的空白处铺开架势。她屏气凝神,蘸饱了墨,开始挥毫……然后,书房里很快响起了沈砚压抑的低咳和宝珠懊恼的低呼。
“哎呀!表哥的脸画方了!”
“这马……怎么像头猪?”
“人……人也画得太小了!”
“墨!墨滴上去了!”
只见那小小的空白处,被宝珠“大作”占据。画面构图极其“豪放”:背景是几个歪歪扭扭、勉强能认出是房子和人群的墨团;前景,一个穿着靛青衣服的“方块人”(依稀能看出是沈砚)伸着长长的手臂,紧紧护着一个穿着鹅黄衣服、只有半个身子大的“小圆点”(宝珠)。沈砚的脸被涂成了个方框,眉眼模糊,倒是护着宝珠的手臂画得格外粗壮有力。宝珠自己则画成了个扎着两个冲天辫(实际是螺髻)的圆球,手里还举着一个形状诡异、勉强能看出有翅膀的“糖凤凰”。画面一角,还晕开了一团不小的墨渍,像块乌云。
宝珠看着自己的“杰作”,小脸皱成了包子,有点沮丧:“画坏了……”
沈砚凑近看了看,眼底的笑意却越来越深。这画虽然抽象,甚至有些滑稽,却奇异地抓住了那日集市的神韵——他的守护,她的雀跃,那份喧闹中的安稳与甜蜜。他拿起笔,在画的旁边,宝珠歪歪扭扭的“集市嬉游图”标题下,添了一行沉稳的小字注解:
“护吾妻于闹市,安。”
然后,他指着那团墨渍,一本正经地对宝珠说:“此乃……集市上空飘过的祥云。”
宝珠先是一愣,随即被他的“注解”逗得噗嗤一笑,那点沮丧瞬间烟消云散。“对对对!是祥云!” 她开心地提笔,在“祥云”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三封信,连同宝珠那幅充满“灵魂”的《集市嬉游图》,被仔细封好,交给了田福,托驿站送往遥远的京城。
秋阳正好,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沈砚看着身边正对着自己那幅“大作”傻乐的宝珠,心中一片安宁。京城的故人安好,各有归宿;江南的岁月悠长,烟火人间。祖母的康健,秋月的姻缘,秦子墨的升迁……所有的伏笔与牵挂,都在这鸿雁往来的尺素间,尘埃落定,余韵悠长。
这便是他们挣脱枷锁后,最圆满的群像结局。栖梧之地,岁月静好,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