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时刻

去了医院以后，娘总算是把命保住了。因为与宝生有了隔阂，所以他对娘的态度也就悄然起了变化。老娘仿佛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天天就是哼哼，每天哼哼，每时每刻都在哼哼，只是哼哼，是在弥留之际呀，我怎么就不明白呢。输液，输液，没完没了地输液。时间仿佛凝固了。其实真的没过几天。也不知道我过糊涂了，还是娘过糊涂了，宝生这个大舅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不记得给老娘办住院手续，以至于老娘一直就住在地下室输液，并没有入住病房。

其实也没什么病，就是处理伤口，尤其是喉咙那处伤口很深，不是口子，是窟窿，是被剪子绞得乱七八糟的大洞，头顶上的窟窿也有好几个，但要小的多，都是锤子砸的，失血肯定过多呀，那输液也可能就是补充这个吧？我也没去问，也不知道看，因为也看不懂，问也不明白，也就懒得问就懒得看看了。

和宝生也没话，他来，我走，与大夫沟通都是他这个做儿子的接洽，处理。我也就落个清闲。毕竟每天上班，单位要处理一大摊子事，因为是在班组，事就更多，不管是固定的报表，还是编纂的开会，学习，检查，记录都要自己做出来，工具，材料，机具，伙食，收入，支出，汇总，上班，日月计划的填写完成报告。还有考勤，奖金，工资做表上报。天天都的有事不是大事就是小事，什么都重要，各个口那都不能得罪，哪个衙门你都得拜到，要不就发卡，发牌，卡扣十块，白牌就一百，黄牌二百，红牌五百，两张就加倍处罚，可能警告，转岗，甚至开除，

什么？我还不是班组长，是摧吧，就是打杂的，也是看电话的。还叫我们小先生。车间的干部叫办事员，会计。我们等于是班组里的，但都是兼职，比方我们属于兼职教师，组织学习，尤其是业务只是，冬天还得授课。那是要授大红证书的。因为我们还兼职考评，也就成了考评员。还有党风监督员，经济核算员，工具材料管理员，伙食管理员，工会管理员。有图书，录像机，有台球篮球乒乓球，羽毛球，要组织活动，还要有记录，没有真的也要有假的。够忙的吧？

家里也要管那，不过有玲儿过来了，我也就不用做饭归置卫生了。过去的养花养鱼也都统统收起来了。哪有闲暇呀，天天跑医院，就已经快散架了。真怀念过去的日子呀！

上班，值班，夏天要隔天就去单位睡觉去，防洪防汛，冬天要防寒防断，是隔两天就得去单位睡觉。你说在家的时间能有多少啊！

但因为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所以日子也算是过的风生水起，波澜不惊的。

就在医院开出来出院手续，大舅哥办完了手续，推着老娘往外走的时候，老娘开始喊叫起来“热呀，热呀！”并坐了起来，又倒了下去，手脚也乱抖起来，双手开始抓胸口，撕扯起衣服来，这个时候应该是冠心病发作了吧，因为已经打算第二天出院了，所以我头一天晚上都给老娘归置好了，结果就在夜里，老娘走了。我一下子六神无主了，就先跑了出去，在医院门口买了妆裹衣服，而老娘精心准备的寿衣竟然没能穿上，最后不得不在殡仪馆在焚烧处单门烧了送走的，真的是一件遗憾事。

相比于 九零年，那才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那是我而立之年的第五个年头吧，几番地流离颠簸，几番地曲折坎坷，也算是安定了下来。欺负我的人都升上去了，总用我帮忙的书记开始启发我把组织问题解决了。“你再这么无动于衷，那可黄瓜菜都凉了！”

说起这个事情，我在七三年插队时就已经开始写申请了。到了八一年由顺义回到了通州，等于是第二次重新认识，车间书记就开始提醒我，”你可是写了不少年申请的了。”言外之意你要加油啊！

八三年就参加了段上的积极分子培训班，那一年我记得在班上写了一首诗，《假如我是一根纤维，我就把自己编入党旗》很受当时的段党委书记的赏识。后来到了苏联解体，我又一次进去了段上组织的积极分子培训班，两次都无功而返。能不让我心灰意冷吗？

到了能够左右我命运的时刻到来的时候，我又把自己给撂挑子了，就是我已经到了临界值，临界点了，终于迎来了组织的呼唤。我被批准为预备，并被推荐参加班组长培训了。也就是这培训班快结业的时候，我因为去职培中心回来，经过老爸的住处，所以就抽空转悠一下。缓解一下他老人家愁绪。毕竟都是耄耋之年的了，更何况他可是我最后的一个长辈了。

说起我的这个爸爸，自从我结婚以后，他也是一波三折，本来退休以后能够安享晚年的。没想到，他的大女儿有求于他老人家了。那时他的大孙子刚出生，应该是外孙子，但架不住哄老爷子高兴啊，就叫大孙子，而孩子也管老爸叫大爷爷，区别于他的真爷爷。老头打去了大闺女那，就象是焕发了第二春，因为人只要忙活起来，就肯定焕发出无限的生命力，我的老爸也一样，天天做饭，哄孩子，然后是送孩子，接孩子。忙活的不亦乐夫。最后当孩子大了，开始上学了，可以离开人了。姑爷开始对老丈杆子不再迁就了，最后挑明了要势不两立了。

开始是不管买菜，买粮食，老头子不怕“老子有钱！”后来发展到不管换煤气，最后就发展到了换锁，老头进不去屋了，这才彻底傻了。

卸磨杀驴了，就在老头跑到他妹妹那倒苦水时，女儿女婿当晚就跑进了堂屋，两人并肩跪在了地上，“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歇斯底里地喊叫

“大爷们，饶过我们吧，我们也要活呀！”

说完，两口子站起身，走了。

等大家反应出来，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就是不让你们追出去的，你就是追出去又能怎样呢？到了夜里十一点，老头子不得不从他妹妹那出来，人家也要休息呀。老头出了妹妹的家门，还是没地方去。我陪着溜大街，夜深了之后，我也被劝了回去。我只能是从家里拿了一件大衣送了过去。

这一宿是怎么过来的，心里到底有多苦，只有天知道了。

我那也接不住他老人家呀，家里就两间房，还是敞开的，等于是一间房。岳母在门口压了一间西厢房，算是她老人家的住处了，最后是在西厢房与我们住的正房之间又加了个矮墙和窗户，棚上顶后，再从老岳母的山墙处挖了一个门，就成了女儿的私密空间了，家里那还有地方腾出来呀。

没办法，父亲只能又回到了他的原单位，在犄角旮旯有一间房子，和一个小长溜的空间做厨房，那地方太窄吧了，也难怪老头子不愿意住进去。那个位置，是单位唯一剩下的一间房子了，房子西面就是院外了。北面是围墙隔着生活区，接邻的还有三间房，一处是临街开门的门脸房，是三个人开的热补汽车轮胎铺，靠着这家买卖的也是一间门脸房，是过去旅馆的开票处，最后变成了修洗衣机的门市部，已经关张了。这三间房都有后院，围着栅栏，都堆放着杂物。只留下一条一米来宽的小道供老爷子出入，这条窄道还要拐个弯才能在一颗大树下进到屋子里。好在这一搂粗的树早已经干死了。但并没有腐朽，树皮早已经被剥光了。那个所谓的厨房就是依托那棵大树建造的。老头住的这间屋子只有一个进出的门，连个窗户都没有，后墙就是大街，也不可能有窗户。这间房子除了放一张床外，就只能放一张桌子了，剩余的地方也就一米来宽，后来放进了一个沙发也就没有地方了。说起沙发来那是后话。

我为什么喋喋不休地要讲这些呢？因为下面就是我的至暗时刻了。就是在我即将在培训班结业的前一天，我去老头那拜访，他不在屋里，而是在生活区那边和以前的两个老伙计聊天。我走了过去。

“你看，就是感觉自己的这只手不听使唤了，这烟就拿不出来了！”父亲边对人说，边比划着拿烟的动作，一只手里拿着打开了的烟盒，一只手里已经拿出了烟来。我就纳闷，怎么说拿不出来呢？

两个老爷子，都是那种半迷糊状态的人了，颤颤巍巍，唯唯诺诺的只有听着的份。他们站一会都感觉费劲，都是风足残年的货色，两个人都还没有父亲利索那，有病的应该是他们吧？

因为我还没吃晚饭，不可能呆的太久，父亲也知道，所以就没有回去的意思，我听着他们聊，到后来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小四领大妹来了，我一看她来了，就告辞了。

没有多远，就被四领叫住了，说道

”哥你辛苦一下吧，先把爸爸送医院看看，输输液，再检查一下吧！”

老头开始还挺执拗，也不以为然，但扭不住大女儿的性子，四领没啰嗦，当机立断就把事情定义来了，这种雷厉风行的本事只有她小四领有。更有本事的是，她很快就找来了一辆三轮车，出力的就得是我这个哥哥了，于是立马就蹬起车，飞奔去了医院。

因为县医院当时还没有CT机，中医院倒是有，可晚上也检查不了，也只能是输输液了，因为只是输输液，也就在急诊楼道躺在担架床上输，输完液就送回去了。

第二天我就想着先去看看老头，然后再去学校，所以把出行的时间提前了一会，到了院大门就看见四领蹬着一辆三轮车，老远地就叫我，“你来的正好，赶紧送爸爸去医院，这次可能不行了！已经让小妹找大夫了，就去她们医院吧！”我一听，那不行。

“我还没请假那，你等我一会，我这就回来！”

说完，就骑自行车请假去了。

当我存好三轮车掺着父亲进了医院，老头说先去一下卫生间解下手，大妹就去医院找小妹，小妹是医院里的收银员，就在门口上班。

我搀扶着父亲进了卫生间，就在上台时，父亲站不住了，掏出来的家伙提前就开闸了，结果一点也没糟践，全都留给了裤子。我们爷俩勉强走了出来，正看到跑过来的小妹，一看这情景，立马就跑了回去，大妹过来，我们左右架着父亲。只见推着担架车的小妹和两个大夫都跑了过来。

开始说，不行了，七天要是醒不了就麻烦了，不是无力回天，就是植物人，让我们做好心理追备。抢救了七天后，就说出院养着去吧了。

父亲出来时已经不会说话了，走路也里里歪斜的，没人搀扶那是肯定不行了。因为爸爸妈妈早已经离婚，两个妹妹都是判给了妈妈，所以照顾父亲的担子无疑就落在了我的头上了。小妹根本就和父亲不亲，大妹倒是最被父亲疼爱，但她说我是长子，赡养父亲的责任责无旁贷，我能说什么呢？于是，我的悲催时代来临了，那个漫长的岁月呀，我简直都不想活了，但你也不可能去死呀，你真的死了，父亲又能指望谁那！

重新回到了那间憋屈的屋子，开始父亲对我做饭炒菜还要杵着拐棍颤颤巍巍走出来，指手画脚，走不了，说不了，他做了一辈子饭了，老了老了竟然要让别人伺候，他的那个小心脏能受得了？于是他举起拐棍就冲向了我，开始我还能忍受，架不住几次三番，我可不干了，我还委屈那。

要说起来，老人最难受，他过去能走，能吃，还能自己作饭，起码是行动自如啊，想上哪抬起脚来就走呀，现在半身不遂了，还说不出话来，得多苦啊！将心比心，要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你也受不了，不是？可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滚蛋的要命。敢拿拐棍打我，我一把就夺了过来，扔出门外去了。饭不好吃，不吃，抗议，那就爱吃不吃。反正到点我就滚蛋，还就不伺候了！

父亲骂不出来，又打不了，老头子就要气疯了。拿出了最后一招，这杀手锏就是绝食。两天下来，我就傻了，跪着扇自己的嘴巴，总算是让他吃饭了。

开始能挪动时，还能出门去我姑那转转，我蹬着小三轮带着他，去了两回，也就是哭诉，说不出来呀，只能垂泪对宫娥了，都那个年纪了，走不动了，说不出话了，他心里的苦比天高，比海深那。

我也委屈，我这么没黑夜没白日的奔波，你也该理解呀，还张口就骂，举手就打，我就赌气把三轮车停在路上，自己跑到树荫凉坐着去了，让他在太阳底下晒着，他也没辙了。几次出去除了诉委屈没有别的，时间长了也腻味了，人家也不愿意听啊。就打父亲病倒以后，他的这个妹妹从来都没去看看她的这个哥哥，所以后来就不再去了，身子重了以后，就连门都出不来了。

我那个时候可是要上班的，不过我的工作也有灵活性，就是甭管什么时候干，只要不耽误事就行。于是我天天早上先去伺候父亲起床，吃早饭，然后跑回去上班，到了十点多就再跑出来买两个馒头，然后买点青菜，也有时候买包子馅饼一类的，最好就是饺子，然后再等到父亲吃完归置好了，让他躺下了，再回单位，吃伙房留下的午饭，吃完就已经是下午上班时间了，我赶紧工作，到了下午三点半，就得再买菜和馒头回去忙活，到了五点多，父亲吃完了，他就会看看电视，那台电视就放着桌子上他躺在床上看几眼，自己倒是能去关上，但太早了就躺下也不合适呀，但我从来也不愿意在他那吃饭，我不愿意，一个是从小我就怕他，再一个我回家去吃，那是岳母做的饭好吃，也是为了喝两口，因为我很享受这个。父亲对这个不行，我从来到他跟上就见识了他的喝酒，就是把酒点进瓶子盖上喝两口，一瓶子盖能有多少？父亲就是这点酒量。

我是卖力气的工作，伙计们一起闲暇都是喝酒打牌，或者是杵台球。打牌就是扎金花，斗地主，或者是打麻将。然后就是拿电视砸耙子。所以喝酒我在行。但不是酒腻子，只是喝酒仗义，只要是聚会都会喝多了。

但我喝多了，不闹事，不话痨。而是找一个地方，最好是一个偏僻的角落坐着，不能上床上躺着，只要一上床，就会云山雾罩，吐不出来，但这晕头转向的意味更难受，只能上煤房子里坐一宿。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但有的时候也知道能吐出来最好，但咱们不会吐。这吐是有技巧的，有很多人深喑此道，用筷子甚至手指头去桶嗓子眼，就能吐出来。这个可是不外传的。

我孝敬了好几年，开始两年就我自己耍，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我有的时候去段上办事或者去领料，都只能在半道买好饺子，尽可能的赶回去，有一次我把饺子买下了，拉料车等着我，人家和装卸工都没吃饭那，我把饺子送进去了，却出不来，因为父亲便秘，我扣都扣不出来，那个大硬球，比眼大太多扣不出，也桶不裂，也不能走了不管呀，卸料单子在我手里，别人不懂，只能等着我放料，急的呀，真的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啊，那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应啊！

后来父亲躺不住了，妹夫用钢筋做了一个躺椅，铺上被子让父亲躺在上面，那也会在我回来时出落下来。

有一年下大雨，我要在单位防洪值班不能离开，结果第二天回去，发现雨太大了，屋里全是水，那门坎太高，进入的水流不出来，结果屋里的水都没到脚脖子了，正赶上父亲从床上掉了下来，在地上爬呀爬，爬到了床底下卡住了出不来，要是门坎再高点，他老人家非得淹死不可。我好容易把他拽出来，他这的吧呀，那意思是，我这喊那，就是没有回应，都喊哑了，我能说什么那，只有泪流满面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爸爸，爸爸！”

到了春节，除夕之夜，父亲很是理解我，根本就不让我陪伴，我想多待会他都轰。但到了第三年，小四领来，就被扣留了，到了晚上九点才把她放走，到了第五个年头，四领调动单位去了民政局，正好管着乡镇的敬老院，于是就联系去了最近的一处，开始说好了，父亲的退休金不够由我来补。等到了交款时父亲长工资了，就没用我搭钱。

去了敬老院我就不用早上中午去跑了。只用到了晚上看看就行了，而且大妹买通了服务员优先喂父亲，总带着礼物给那位大姐，所以父亲开始被照顾的很周到，可以说我不用天天过去也没事了。但我知足了，一天只去一次，简直是天堂了，还能把父亲晚饭打扫了很不错。晚饭只是一碗面粥，我几口就吞了进去。

这段暗无天日的生活，统治了我最强壮年龄，最精力充沛的时光，四十多岁呀，还赶上了将要被提拔的紧要关头，就是因为这间大厦的突然倒塌，彻底地击垮了我，击垮了我的梦，我的平静生活，六年那，我本来应该好好滴把它记录下来，可惜没有，只写了几行字，就再也拿不起笔来，那支笔沉重地压着我，压着我的心，不是那支笔，是那段惨淡无光日子，为我的人生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为我们生命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忘不了那欲哭无泪的六年，忘不了那无处倾诉的六年，忘不了无望无求的六年，终于过去了，更可怕又悄悄地潜伏到了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