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绾卿的意识在银色漩涡里翻涌时,像被人攥住了神魂往冰窖里浸。
她想抓住最后一缕属于林绾卿的记忆——那是墨临渊赤瞳里翻涌的戾气,是他喊她名字时破碎的尾音——可漩涡突然一松,她整个人坠入一团暖融融的雾气里。
婴儿的啼哭先撞进耳膜,像春日里第一声鸟鸣。
接着是粗布帕子擦过脸颊的触感,带着灶火的余温:“是个小丫头,粉雕玉琢的。”有双布满茧子的手托住她,声音里浸着笑,“他爹说要取个带‘桑’的名儿,就叫桑桑吧。”
秦桑桑。
她在混沌里重复这个名字,前世那些冷硬的剑鸣声突然变得很远。
意识像被揉碎的星子,零散地坠进新生的躯体。
眉心忽然一烫,有什么淡金色的印记一闪而过,像雪地里压着的半朵梅花,转瞬便隐进皮肤下——那是神界执法者独有的印记,在轮回阵里剥得只剩残痕。
云端有玄色衣袂翻卷。
慕言垂眸望着襁褓里的小婴儿,指尖掐着的往生草在风里簌簌发抖。
他看见女婴忽然睁开眼,眼尾还沾着泪,瞳仁却清得像山涧里的泉,有极淡的光在其中流转,像是要穿透千年雾霭,又像是被什么温柔地捂住了。
“这一世……”他低叹,袖中命理盘突然迸出裂纹,“能否打破宿命?”
而在千里外的无妄碑前,墨临渊的嘶吼几乎要震碎苍穹。
碑体的裂缝已经爬满全身,像条活过来的赤练蛇。
他玄色衣袍早被戾气撕成碎片,露出浑身狰狞的伤痕——镇压时无妄碑的反噬在背上刻着锁链状的疤痕,千年里为破封自斩的刀痕在胸口交叠成网。
可这些都比不过此刻,他神魂里那缕刻了几万年的清冽剑气正在消散,像被人拿钝刀一寸寸剜着心肺。
“绾卿!”他扑向碑顶的裂缝,指尖擦过石壁时迸出火星。
碑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风铃踉跄着扑过来,发间银铃只剩半截,脖颈处的黑血还在渗——那是白泽设下的昭阳阵里的妖毒,她为了抢在轮回阵启动前冲过来,怕是受了不轻的伤。
“尊上……”风铃颤抖着从怀里摸出半块染血的绢帕,梅花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小姐她……被推进轮回了。昭阳说,这一世她是最普通的凡人,再无仙力……”
墨临渊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神魂里那线游丝般的气息突然清晰了些,是林绾卿的血,带着她独有的剑气,却混着轮回阵里腐草般的味道。
他喉间溢出一声呜咽,像受伤的兽,玄色长发在戾气里狂乱翻卷:“够了。”
他赤瞳里的血色雾气突然凝结成实质,无妄碑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去执法殿。”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告诉那些老东西,三日内解不开轮回阵的解法——”他指尖掐进碑壁,碎石簌簌落下,“我便拆了他们的执法殿,拆了这三界的规矩。”
风铃攥紧绢帕,帕角突然硌得她手指生疼。
她凑近一看,帕子上粘着半枚破碎的血字,笔画里还凝着未散的剑气——是“渊”字的最后一笔,应该是林绾卿在阵中咬碎舌尖写的。
她喉咙发紧,忽然想起小姐被推进轮回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来生,我要自己寻到他。”
无妄碑下突然腾起刺目的红光。
墨临渊咬破指尖,魔血滴在碑上,溅起一串血珠。
他望着血珠里映出的自己——赤瞳里的戾气褪了些,只剩下烧得极旺的火,“绾卿,无论你落入哪一世,我都会找到你。”他的声音很低,却像刻进了天地法则里,“千年,万年,直到你记起我。”
风铃望着他,忽然想起几百年前,林绾卿也是这样站在无妄碑前,说要镇压扰乱三界的魔尊。
那时她问小姐:“值得吗?”小姐摸着腰间的长剑笑:“他若真的背叛,便该受此劫。可若有一日真相大白……”她顿了顿,“我自会回来。”
此刻,风铃将那柄染着林绾卿剑气的长剑埋在碑下。
泥土混着血的腥气漫上来,她低声呢喃:“小姐,我会守住你的秘密,直到你们再见。”风掀起她的衣摆,发间剩下的半枚银铃轻轻摇晃,像是谁在应和。
她最后看了眼碑前的魔尊,转身走向雾里,这一次,她再没回头。
时光像指尖的沙,转眼十八年。
秦桑桑蹲在院门口择菜,发尾沾着草屑。
她眉心那道淡金印记早就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在淋雨时会隐隐发烫。
母亲在灶房喊她:“桑桑,明儿要变天,后山的药草得赶在雨前采回来。”她应了一声,擦了擦手去拿竹篓——那是她十四岁时自己编的,边沿还留着被竹刺扎的小疤。
暮色里,山风突然卷来一丝腥气。
秦桑桑抬头,看见天边堆着铅灰色的云,像被谁打翻的墨砚。
她莫名心跳加快,指尖无意识地摸向眉心——那里又开始发烫了,像有什么在沉睡的记忆里轻轻叩门。
“桑桑!”母亲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早点睡,明儿得赶早。”
她应了一声,把竹篓往肩上一搭。
后山的路她走了十八年,闭着眼都不会错。
可今晚的风有点怪,吹得院外的老槐树沙沙响,像是谁在很远的地方,低低喊了一声:“绾卿。”
秦桑桑揉了揉耳朵,转身回屋。
她没看见,山脚下的雾里,一道玄色身影正抬眸望来。
赤瞳里的火焰烧了千年,终于在这一日,映上了人间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