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筹备进入第三周，沈茄的设计方案已经修改了七次。每次她以为终于完成时，张真源总能指出一些技术细节上的问题——结构承重不足、材料成本超标、安装时间不够。虽然每次他都会提出解决方案，但连续的返工还是让沈茄的耐心濒临耗尽。
周四下午，沈茄趴在美术教室的桌子上，面前摊开着第八版设计图。夕阳透过窗户在她头发上镀了一层金边，也把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色照得更加明显。她用铅笔无意识地敲打着图纸，脑海中回放着半小时前与张真源的又一次争执。
"这个旋转设计还是太复杂。"他指着图纸中央的向日葵花盘部分，声音冷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需要简化。"
"但旋转是表现'生长'的关键！"沈茄记得自己当时几乎要跳起来，"静止的向日葵还有什么意义？"
张真源推了推眼镜："意义不能替代可行性。"
现在冷静下来，沈茄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但承认归承认，解决方案依然毫无头绪。她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臂弯里。
"还没走？"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沈茄抬头，看见张真源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盒学校小卖部卖的果汁。夕阳从他背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在想怎么'简化'我的设计。"沈茄闷闷地说，故意重读了那个词。
张真源走进来，把一盒橙汁放在她面前："补充点维生素，你看起来累了。"
沈茄有些意外地接过果汁，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触感微凉。她注意到张真源的袖口沾了一点墨水，这在他一丝不苟的形象中显得格外突兀。
"谢谢。"她小声说，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绽开。
张真源在她旁边坐下，拿起她的设计图仔细查看。沈茄偷偷观察他的侧脸——睫毛在镜片后投下细密的阴影，鼻梁的线条像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样直，下颚线紧绷着，似乎永远处于某种克制的状态。
"其实..."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旋转并非完全不可能。"
沈茄差点被果汁呛到："什么？"
张真源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某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简图："我查了一些机械结构的资料，如果改用这种齿轮组合..."
沈茄凑过去看，发丝垂落在纸面上。张真源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指着图纸解释："这样动力需求能减少一半，稳定性提高，而且..."他停顿片刻，"可以保留你想要的那种自然晃动的效果，不只是机械旋转。"
沈茄瞪大眼睛："你专门研究了这个？"
张真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是...顺便查的资料。"
"骗人。"沈茄忍不住笑了，"这些公式一看就是专门推导的。"她指着页面角落一串复杂的微分方程。
张真源没有否认，只是轻声说："你的设计值得被完整呈现。"
这句话像一颗薄荷糖在沈茄心里化开，清凉中带着一丝甜。她突然抓住张真源的手腕："那今晚我们一起把最终方案做出来吧！就在这里！"
张真源明显僵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握住他手腕的地方："现在？"
"对啊，灵感来了不能等！"沈茄已经翻开新的一页纸开始画草图，"而且明天就要交最终方案了。"
张真源看了看手表，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打电话告诉家里一声。"
三小时后，夜幕完全笼罩了校园。美术教室里，两人被一堆草图、公式和材料样本包围。沈茄盘腿坐在地上，头发因为频繁的抓挠而变得乱蓬蓬的；张真源则保持着端正的坐姿，但领带已经松开，最上面的纽扣也解开了，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所以如果在这里加一个缓冲装置..."沈茄在图纸上画了个夸张的弹簧。
张真源摇头："会增加太多摩擦力。改用弹性绳索更合理。"他在旁边画了个精确的示意图。
沈茄看着他的草图，突然笑起来："我们就像大脑的左右半球在合作。"
张真源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疑问。
"你负责逻辑和精确，"沈茄比划着，"我负责创意和想象。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思维。"
张真源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修改图纸。沈茄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
午夜十二点，他们终于完成了兼顾美感与可行性的最终方案——一个由多层剪纸构成的巨大向日葵，中心花盘可以通过精妙的机械装置缓慢旋转并轻微摆动，模拟自然状态下的生长运动。整个结构被张真源计算得精确到克，既轻便又稳固。
"完成了！"沈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背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
张真源正在整理资料，闻言抬头："还差材料清单和工时估算。"
"明天再弄嘛～"沈茄瘫在椅子上，"我饿得能吃下一整棵向日葵了。"
张真源看了看手表，犹豫片刻："这个时间只有便利店还开着。"
"学校后门那条街有家24小时粥铺！"沈茄一下子坐直身体，"他家的皮蛋瘦肉粥超级好吃，还有奶黄包..."
十五分钟后，他们坐在空无一人的粥铺里。沈茄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和三个奶黄包；张真源则只点了一杯豆浆和一份蒸饺，吃相依然端正得像在高级餐厅。
"你吃饭的样子好像在完成什么精密实验。"沈茄夹起一个奶黄包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
张真源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习惯而已。"
"从小就这样？"沈茄好奇地问。
张真源的动作顿了一下："我父亲是大学物理教授，家里很...注重规矩。"
沈茄注意到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子边缘，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她最近才发现的。
"我妈是园艺师，"沈茄主动分享，"我们家后院种满了向日葵，各种品种都有。小时候每次我难过，妈妈就会带我去看向日葵，说它们永远追着太阳跑，就像人应该永远朝着光明看。"
张真源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睛映着店内温暖的灯光，显得不那么冷峻了。
"所以我才这么喜欢向日葵，"沈茄用勺子搅动着粥，"它们看起来总是那么快乐。"
"你也是。"张真源突然说。
"嗯？"
"你看起来...总是很乐观。"张真源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透露什么秘密。
沈茄笑了："因为难过也没用啊。就像我的设计被否决了七次，生气又不能解决问题，不如想想怎么改进。"
张真源望着她，眼神中有种沈茄读不懂的情绪："这种能力...很珍贵。"
夜更深了，他们沿着安静的街道走回学校取书包。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沈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张真源走在她身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其实..."张真源突然打破沉默，"我有时候会害怕。"
沈茄惊讶地转头看他。
"害怕达不到期望。"他盯着前方的路面，"父亲，老师，甚至我自己设定的标准。"
沈茄第一次听张真源说这样的话，心跳莫名加速。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但你一直做得很棒啊。"
"因为我不敢不做到最好。"张真源的声音里有一丝沈茄从未听过的脆弱，"就像这次艺术节，如果搞砸了..."
"不会的！"沈茄冲动地抓住他的手，"有我们两个在，一定会成功的！再说了..."她眨眨眼，"就算真的搞砸了，世界也不会末日。大不了明年再来过。"
张真源低头看着他们相触的手，没有抽开。夜色中，沈茄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你真的很像向日葵。"
"那你是薄荷糖。"沈茄笑着说，"一开始觉得太刺激，但习惯了就离不开了。"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沈茄才意识到有多暧昧。她慌忙松开手，感觉脸颊发烫。幸好夜色够深，应该看不出来。
回到美术教室拿书包时，沈茄发现张真源在收拾材料时偷偷打了个哈欠，这个小小的"不完美"动作让她心里软成一片。
"谢谢你今晚帮我。"她轻声说。
张真源点点头，犹豫片刻，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提神用的。"
沈茄打开，是和她之前给他一样的薄荷糖，只不过这个盒子是蓝色的，上面印着星星图案。
"我找到了一种强度适中的版本。"张真源解释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不会太...刺激。"
沈茄取出一颗放入口中，清凉感确实温和许多，带着淡淡的甜味。她突然想到什么，从画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给你的。"
那是她趁张真源专注计算时偷偷画的速写——他微蹙眉头思考的样子，眼镜微微滑下鼻梁，一缕头发不听话地翘起。角落还画了一颗被向日葵环绕的薄荷糖。
张真源接过画，表情罕见地出现了波动。他小心地将画夹进笔记本："谢谢。"
第二天中午，沈茄正在食堂排队，林小鹿突然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出大事了！校长刚刚宣布艺术节提前一周！"
沈茄的餐盘差点掉在地上："什么？为什么？"
"市里领导临时调整行程。"林小鹿压低声音，"现在学生会炸锅了，张真源从早上开始就在会议室没出来过。"
沈茄立刻放下餐盘冲向学生会办公室。推开门，里面已经挤满了各小组负责人，气氛凝重得像要下雨。张真源站在最前面，正在调整投影上的时间表，脸色比平时更加严肃。
"所有环节必须压缩，"他的声音冷静但紧绷，"演出日期改到三周后的周五。"
沈茄看到他握激光笔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那是他极度压力下的表现，她最近才学会识别的信号。
会议结束后，人群散去，只剩下沈茄和站在窗前凝视外面操场的张真源。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身上，却似乎无法融化他身上那种紧绷感。
"我们会搞定的。"沈茄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张真源转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沈茄从未见过的焦虑："时间太紧了。舞台搭建、排练、宣传..."
沈茄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蓝色薄荷糖盒子，取出一颗递给他："先补充点能量，再一起想办法。"
张真源愣了一下，接过糖放入口中。沈茄看到他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
"我重新算过，"他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镇定，"如果我们调整搭建顺序，分三班倒..."
沈茄听着他条理清晰地分析新计划，悄悄松了口气。危机面前，他们又回到了那个互补的节奏——她负责鼓舞士气，他负责精确规划。只是这一次，她注意到张真源在说话时，目光会不时落在她脸上，像是在确认她的反应。
而当他们并肩走出办公室时，沈茄发现自己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拍，就像那颗薄荷糖在舌尖绽放的感觉——清凉中带着一丝令人愉悦的刺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