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提前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学生会激起层层波澜。接下来的一周，筹备组进入了近乎军事化的紧张状态。张真源的时间表精确到了每分钟，会议室墙上贴满了各种进度追踪表格，每完成一项就用红色记号笔划掉，像是某种倒计时仪式。
周三下午，沈茄抱着刚完成的舞台部件样品冲进会议室，马尾辫因为奔跑而松散，几缕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会议室里只有张真源和几个组长，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疲惫的味道。
"看看这个！"沈茄气喘吁吁地把样品放在桌上，"美术社刚做出来的向日葵花瓣，多层镂空设计，比原计划轻了30%！"
张真源从一堆文件中抬头，金边眼镜后的眼睛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他拿起样品仔细检查，手指轻抚过那些精密的切割边缘。
"连接处还是太脆弱。"他最终判断，声音因为连续熬夜而略显沙哑，"需要加强支撑。"
沈茄的笑容僵在脸上："但这已经是第三版了！我们没时间再改了！"
"如果演出时坍塌，后果更严重。"张真源推了推眼镜，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数据表上。
沈茄一把抢过数据表："张真源，你看看大家！"她指着周围几个萎靡不振的组员，"所有人都快累垮了！有时候够好就行了，不必追求完美！"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张真源缓缓站起身，身高优势让他不得不微微低头看着沈茄："艺术节代表学校形象，不能'够好就行'。"
"但人不是机器！"沈茄感到一股热气涌上脸颊，"你这样下去大家都要崩溃了！"
"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降低标准？"张真源的声音冷了下来，"像你做物理题一样跳步骤，然后指望运气好能拿分？"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刺入沈茄的痛处。她猛地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至少我让团队保持士气！而不是像你一样把所有人都变成焦虑的机器人！"
张真源的下颌线绷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节奏比平时快了许多："如果你不想认真对待这个项目..."
"我最认真对待的就是这个项目！"沈茄打断他，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因为我看到你为它付出了多少。"
这句话让张真源的动作顿住了。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交换着眼色，悄悄退了出去，留下两人站在长桌两端，中间摊开的设计图和样品像是一道无形的界线。
沈茄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纸袋放在桌上："我去吃午饭了。这是食堂最后两个奶黄包，知道你还没吃。"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张真源站在原地许久，最终伸手拿过那个已经有些凉的奶黄包，咬了一口，甜腻的馅料在口中化开。
下午的会议张真源没有出现，学生会主席说他请假回家了，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沈茄盯着他空荡荡的座位，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酸胀感。
放学后，沈茄独自留在美术教室修改设计。夕阳把整个房间染成橘红色，她手中的刻刀在材料上划出细碎的痕迹，就像她此刻纷乱的思绪。她不该那么冲动，但张真源的话确实伤到她了。最让她生气的是，从技术上讲，他是对的——那个连接处确实需要加强。
"沈茄？"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沈茄抬头，看见林小鹿探头进来。
"你还好吗？听说你和张副会长吵架了？"
沈茄放下刻刀："谁说的？"
"全校都知道了。"林小鹿走进来，夸张地挥舞双手，"'向日葵女孩大战机器人会长'，多精彩的剧情。"
沈茄翻了个白眼："我们只是...工作方式不同。"
林小鹿神秘兮兮地凑近："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命吗？我听说他爸爸是那个张教授，省物理学会会长，超级严格。上次期中考试张真源物理拿了98分，他爸专门来学校和物理老师'讨论'了两个小时。"
沈茄的手指停在半空："真的？"
"千真万确！一班的人说，从那以后张真源再也没让任何一门课低于满分。"林小鹿压低声音，"据说他家里给他规划好了路线——清华物理系，然后出国读博，回来接班。"
沈茄想起那天晚上张真源说的"害怕达不到期望"，心脏突然揪了一下。她看了看手表，突然站起来收拾东西。
"你去哪？"林小鹿惊讶地问。
"学生会办公室。"沈茄把设计图塞进包里，"我有东西落在那了。"
学生会办公室空无一人，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沈茄轻手轻脚地走到张真源的座位前——整洁得近乎 sterile 的桌面上，除了一个笔筒、一台计算器和一本厚重的物理笔记外别无他物。
她并不是真的落了东西在这里。事实上，她想来确认一个猜测。
沈茄咬了咬下唇，轻轻拉开张真源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几份文件、一盒回形针和...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一堆她以为早已被丢弃的草稿纸。那些是她随手画的向日葵涂鸦，有些是在物理竞赛讨论时画的，有些是在艺术节筹备会议上的即兴创作，甚至还有一张是她上次塞给张真源的那张速写。
最让她惊讶的是，这些涂鸦旁边放着一个熟悉的包装袋——向日葵种子，正是她两个月前在生物课上用完随手丢掉的那包。包装袋被抚平折好，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拿出来看。
"找什么？"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沈茄吓得差点撞上抽屉。她转身，看见张真源站在门口，逆光中看不清表情。
"我...我..."沈茄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还停在半开的抽屉上。
张真源缓步走近，脚步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异常清晰。他停在桌前，目光扫过那个抽屉，喉结滚动了一下，但声音依然平静："物理竞赛初赛是后天。"
沈茄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突然转换话题："...我知道。"
"我们需要最后复习一次。"张真源从包里拿出一叠试卷，"明天放学后，物理实验室。"
沈茄注意到他的眼下依然有淡淡的青色，但衬衫和领带一丝不苟，仿佛中午的冲突从未发生过。她偷偷看了眼抽屉里的涂鸦，心跳加速："好。"
张真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伸手合上了抽屉，动作比平时急促："你该回去了。"
走出办公室时，沈茄回头看了一眼。张真源站在窗前，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地板上。她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关上了门。
物理竞赛初赛当天，沈茄比约定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达了集合地点。清晨的校园安静得出奇，草坪上还挂着露珠。她手里攥着一个小纸袋，里面是她今早特制的一批薄荷糖——比平时的更温和一些，加了少许蜂蜜。
远远地，她看见张真源已经等在物理实验室门口，背挺得笔直，手里翻着笔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沈茄也能看出他的紧张——翻页的动作比平时快，时不时推眼镜的小动作频率增加，左脚尖在地面上轻轻敲击着不规则的节奏。
"早！"沈茄小跑过去，故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
张真源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你来早了。"
"给你带了这个。"沈茄递上纸袋，"改良版薄荷糖，不会太刺激，适合考试前吃。"
张真源接过纸袋，指尖碰到她的手掌，温度比平时高："谢谢。"
他取出一颗糖放入口中，沈茄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肩膀似乎放松了些许。
"紧张？"她轻声问。
张真源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父亲会来观赛。"
沈茄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就像对待一只受惊的动物："嘿，我们准备得很充分了。再说了..."她眨眨眼，"有我这个'跳步天才'在，保证让你那些按部就班的解法显得特别靠谱。"
出乎意料的是，张真源笑了——不是礼貌性的嘴角上扬，而是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让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确实。"
初赛进行得很顺利。沈茄的直觉和张真源的严谨形成完美互补，他们解决最后一道难题的方式甚至引起了评委的特别关注——当沈茄提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时，张真源迅速用数学验证了其可行性，两人配合默契得像共用一个大脑。
比赛结束后，沈茄在礼堂外看到了张教授——一个比张真源更高大的男人，同样戴着眼镜，但眼神更加锐利，站在那里就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他正和张真源说话，表情严肃，偶尔点头。
沈茄犹豫着是否应该过去打招呼，这时张真源转头看见了她，对她做了个微小的手势——食指和中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左肩，这是他们物理竞赛训练时发明的暗号，意思是"需要一点时间"。沈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艺术节前的最后一周像一场旋风。张真源和沈茄的舞台设计成为整个筹备工作的亮点，那个机械向日葵装置既美观又稳固，完美融合了两人的理念。虽然工作时间紧迫，但张真源不再像之前那样严苛，而沈茄也学会了更系统地规划自己的创意流程。
艺术节当天，阳光明媚。开幕式上，当巨大的向日葵背景在舞台上缓缓旋转，投射出斑驳的光影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沈茄站在后台，看着张真源在控制台前专注调整灯光角度的侧脸，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演出结束后，学校领导特别表扬了舞台设计团队。张真源作为代表接受了奖状，但他立刻转向沈茄，示意她一起上前。在众人的掌声中，他们并肩站在舞台上，沈茄偷偷碰了碰张真源的手背，感受到他指尖的轻微颤抖。
"我们做到了。"她小声说。
张真源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沈茄从未见过的光彩："我们一起做到的。"
庆祝活动持续到傍晚。当人群散去，沈茄和张真源留下来做最后的清理工作。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光芒透过舞台上的向日葵装置，在地面上投下复杂的花影。
"看，"沈茄指着那些影子，"像不像真正的向日葵花田？"
张真源走到她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并排而立，被拉得很长很长。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沈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精致的向日葵胸针，花瓣由淡黄色的琥珀制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这...太贵重了。"沈茄惊讶地抬头。
"不算什么。"张真源轻声说，"比起你给这个项目带来的一切。"
沈茄小心地取出胸针别在衣领上，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谢谢你...不只是为了这个。"她指了指胸针，又指了指舞台上的向日葵装置，"还有相信我的设计。"
张真源看着她，目光柔和："谢谢你让我看到...规则之外的可能性。"
他们相视而笑，夕阳为这一刻镀上金边，就像沈茄画中那些永远追逐阳光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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