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跟着风无痕的亲兵穿过校场时,晨雾还未散尽。
他能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黏在脊背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慕容婉儿——自那日火场相遇后,她总爱站在营帐前看他,像只守着树洞的松鼠,偏要装作漫不经心。
"林参将,先锋营在东辕门。"亲兵停住脚步,指了指远处插着"风"字旗的帐篷,转身要走时又压低声音,"将军昨夜翻了三遍军报,您...当心些。"
林渊应了声,却在亲兵背影消失后顿住脚步。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还留着前日突袭时溅的血渍——那是他第一次以参将身份领兵。
当时先锋营要劫敌军粮道,他望着前方半人高的荒草突然勒住马缰。
"报——左前方三十步有伏兵!"他的声音盖过马蹄声,惊得身边的千总差点摔下鞍。
"林参将莫要胡言!"千总抹了把冷汗,"这荒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话音未落,左侧草堆里突然窜出十数支羽箭。
林渊反手抽出短刀格开迎面而来的箭,余光瞥见草堆下若隐若现的皮甲。
他踢了踢马腹冲在最前,刀背重重磕在最近的敌兵后颈:"分两队包抄!
草堆里藏不住百人!"
那场仗打得并不算漂亮,却让他在先锋营立了威。
此刻站在东辕门前,他望着营中忙碌的士兵,耳中突然响起风无痕昨日召见时的话:"林参将好手段,连伏兵藏在第几堆草里都算得准。"
风无痕的营帐里飘着沉水香,他坐在虎皮毯上擦拭长剑,剑尖映出林渊的影子。
林渊能看见他拇指内侧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某种特殊器物留下的痕迹,像极了楚灵儿前世总挂在床头的青铜卦盘。
"末将只是运气好。"林渊垂眸。
风无痕突然抬剑指向他眉心:"运气?
昨夜子时三刻,雁群从北往南飞。"剑穗上的青玉突然泛起幽光,"林参将可知道,秋雁南归,哪有逆着飞的?"
林渊喉结动了动。
他腕间的桃花印正在发烫,那是系统预警的信号。
前世他看《孙子兵法》时总当故事,此刻才明白"观云望气"不是玄学——风无痕在看他的命格。
"末将只听见风声。"他说谎时睫毛微颤。
风无痕收剑入鞘,笑声像冰碴子落进瓷碗:"那就继续听风声吧。"他推过案上的酒坛,"这坛'破阵春',替本将赏给先锋营的弟兄。"
酒坛被亲兵抬走时,林渊闻到了坛口渗出的酒气——不是寻常的粮食酿,是用朱砂浸过的。
他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半块碎玉,那是昨夜翻风无痕书房时从暗格里摸的,刻着"红尘锁"三个字。
从那日后,慕容婉儿的召见愈发频繁。
第一次是说要"核查军报",她坐在偏殿里拨弄算盘,算珠碰撞声比军情急报还响。
林渊报完粮草数目,她突然用算盘珠弹他:"骗人,先锋营明明多领了二十石粮。"
"那是给伤兵熬粥的。"林渊接住滚到脚边的算珠,玉白色的珠子上还沾着她指尖的脂粉香。
"伤兵?"她突然凑近,发间的珍珠步摇扫过他耳垂,"那日火场里,你抱我时,心跳得比伤兵擂战鼓还响。"
林渊后退半步,后腰撞在香案上。
案上的博山炉"咔"地倒了,香灰撒在他官服上,像极了楚灵儿前世往他书里塞的桃花瓣。
"公主自重。"他声音发紧。
她却笑出了声,弯腰替他拍香灰时故意蹭过他腰侧:"林参将这般紧张,莫不是怕本宫?"
第二次召见是在望月楼。
她穿着月白纱裙倚着栏杆,脚下摆着两坛酒。
林渊刚跨进门,她就甩来个酒坛:"陪本宫喝,喝不完就不准走。"
酒液辛辣,烧得他喉咙发痛。
她举着酒坛和他碰杯,发梢扫过他手背:"你说你是不该爱上敌国公主的人——那如果本宫不是敌国公主呢?"
林渊攥紧酒坛,指节发白:"公主是储君,末将是质子,这身份...改不了。"
"改得了!"她突然掀翻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在地上漫开,"我偷偷看过玉牒,你根本不是林侍郎的儿子!
你腕上的桃花印,和我母亲临终前说的'红尘劫'——"
"够了!"林渊打断她,酒坛"砰"地砸在地上。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尾,想起火场里她染血的脸,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公主醉了。"
"我没醉!"她抓住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比你还乱,你敢说你没醉?"
那夜他逃得狼狈,连官靴都跑掉了一只。
回到营帐时,月光正落在案头的军报上,写着"三日后突袭敌营"。
他摸出袖中碎玉,桃花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风无痕的"红尘锁",该动手了。
林渊是在三更天潜入风府的。
他避开巡逻的暗卫,沿着青瓦爬到后园,看见风无痕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七盏血灯,灯芯是人的头发。
"来了?"风无痕头也不抬,"我等你七日了。"
林渊的短刀抵住他咽喉:"命格锁链在哪里?"
"在你腕上。"风无痕指了指他的桃花印,"每一世的劫数都锁在这印记里,你觉醒的记忆越多,锁链勒得越紧。"他推过案上的玉符,"这是最后一道屏障,戴上它,能保你这一世不死。"
"代价呢?"林渊盯着玉符上的纹路——和他前世在神树里见过的金光一模一样。
"代价是你永远记不起前九世,包括楚灵儿,包括苏媚,包括所有为你哭为你笑的人。"风无痕的声音突然沙哑,"我守了九世的劫,看你死了九次...这一世,我求你活。"
林渊的手在发抖。
他想起楚灵儿塞给他的玉佩,苏媚调笑时的眼波,柳诗诗戳中他心事时的傻样——原来那些不是巧合,是刻在命格里的劫。
"如果我不戴?"
"这一世,你会在慕容婉儿面前,被万箭穿心。"
林渊攥紧玉符,指缝里渗出血珠。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营帐的,只记得推开门时,月光下有个身影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他跑丢的那只官靴。
"婉儿?"他轻声唤。
她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我听见风将军说...说我是这一世的劫,说你会死在我面前。"她扑进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我不要你死,不要你再死第十次...我们逃好不好?
逃去江南,种满桃花,再也不回来——"
林渊抱住她,闻着她发间熟悉的沉水香。
他想起前世楚灵儿总说"下一世我们要生在同一个国家",此刻怀里的人,或许就是她等了九世的答案。
"好。"他吻了吻她发顶,"若这一战不死,我便带你走。"
第二日清晨,边关急报像雪片般飞来。
林渊穿着铠甲站在城门前,慕容婉儿拽着他的甲带不肯松手,眼尾的泪痣被晨光照得发亮:"你不准去!
我不许你去!"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我是参将,该上战场。"
"可你答应过我!"她的指甲掐进他手背。
"所以我会活着回来。"他翻身上马,在马背上俯身吻她唇角,"等我。"
马蹄声碾碎了晨雾。
林渊率军出城门时,抬头看见风无痕站在城楼上,手中的玉牌泛着幽光。
他听见风无痕的声音被风吹散:"红尘劫,开始了。"
远处的尘土突然翻涌,像一朵巨大的血云。
林渊握紧刀柄,腕间的桃花印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望着前方遮天蔽日的敌军旗帜,耳边回响起慕容婉儿的哭声——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会松开她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