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是被青石板的凉意冻醒的。
他睫毛颤了颤,意识像被揉皱的绢帛般缓缓展开。
破庙的房梁在头顶发出细碎的呻吟,漏下的月光裹着尘絮落进眼里,刺得他眯起眼。
有什么东西硌着心口——他抬手摸了摸,是枚刻着“林”字的玉佩,纹路粗粝,显然不是前世楚灵儿送的那枚。
“第二世·痴心误友·开始。”
机械音在识海炸响时,林渊的手指正捏着那片干枯的桃花瓣。
前世慕容婉儿消散前的温度还残留在掌心,此刻却被系统提示冰得发疼。
他抬头望向庙门方向,风卷着沙粒撞进来,模糊了月光里那个身影——红尘守门人?
可等他眨眨眼再看,只有满地碎砖。
“这一世,你将失去最信任的人。”
低语像一根细针扎进耳骨。
林渊翻身坐起,粗布衫蹭过青石板发出刺啦声。
他试着运转灵力,却只觉丹田空荡如洗,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上一世被慕容婉儿用命激活的情契之力,此刻竟像被装进了匣子里,连半丝都透不出来。
“好个第二世。”他自嘲地笑,指腹摩挲着“林”字玉佩,“连修为都没了,倒公平。”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林渊抬头,看见月光下立着个穿青衫的身影。
腰间玉佩在风里轻响——和前世破庙外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公子可是要进城?”青衫人见他望来,上前两步,月光照亮他眉骨间一颗淡红痣,“我姓顾,单名一个青字。看公子面生,可要搭个伴?”
林渊盯着他腰间玉佩的纹路,喉结动了动。
上一世风无痕消失前,他曾在命格锁链里见过类似的玉纹——那是“局”的标记。
可此刻顾青眼里的关切太真,眉梢微挑的弧度像极了小时候带他偷桃的邻家哥哥。
“有劳。”他压下心底的警铃,起身拍了拍衣摆。
江南城的晨雾裹着茶香漫进来时,林渊正站在林家大宅门前。
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他叩了第七次,门房的白眼已经翻到了后脑勺:“都说了林家嫡子三年前就找回来了,你个穿粗布衫的野小子也配认亲?”
“我有信物。”林渊将“林”字玉佩递过去。
门房接过去只扫了一眼,便嗤笑出声:“真少爷的玉佩是羊脂玉,刻的是‘渊’字,谁知道你从哪捡的破石头?”
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林渊望着门楣上“江南首善”的金漆匾额,突然想起前世作为书生时,曾在话本里读过林家“义薄云天”的故事。
那时他还觉得这四个字烫金得漂亮,如今却像块烧红的铁,烙得他眼眶发疼。
“公子。”
顾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渊转身,见他手里提着两坛黄酒,白衣被晨雾浸得发潮:“我打听了,林家三老爷今日在松月楼会客。”他压低声音,“我陪你去试试?”
林渊望着他眼底跃动的光,突然想起慕容婉儿消散前说的“我等你”。
他喉间发紧,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松月楼的雕花窗棂外,银杏叶正扑簌簌落。
林渊站在雅间门口,听着里面三老爷的笑声:“那野种也配?我林家嫡子自幼习的是‘松风劲’,他要是能逼出半丝林氏真气——”
“三老爷。”顾青突然推门进去,“这位是在下新交的兄弟,说自己是林家流落在外的公子。”
三老爷的笑僵在脸上。
他上下打量林渊,目光落在玉佩上时瞳孔微缩,随即又恢复成慈和模样:“既是顾小公子的朋友,不妨坐。”他端起茶盏抿了口,“不知小友可会我林家祖传的‘松风劲’?”
林渊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他当然不会——这具身体是第二世的新壳,连半分前世修为都没继承。
可他分明看见顾青在桌下冲他使眼色,那眼神里有催促,有鼓励,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急切。
“晚辈幼时失散,不曾习过家传功法。”他如实道。
三老爷的茶盏“啪”地磕在桌上:“笑话!我林家子孙从三岁起便由家主亲自开蒙,你说你没习过?”他挥袖指向门外,“保安,把这冒牌货赶出去!”
几个护院冲进来时,顾青已经挡在了林渊身前。
他反手抽出腰间铁剑,剑鞘重重磕在地上:“三老爷这是待客之道?”他转头对林渊笑,“兄弟,我在城南有间院子,不嫌弃的话——”
“有劳顾兄。”林渊望着他被剑鞘勒红的手腕,喉间像塞了团棉花。
接下来的半月,顾青真把他当亲弟弟待。
清晨带他去茶楼听书,说林家秘辛;午后陪他逛绸缎庄,非说“林家公子该穿湖蓝”;连林渊蹲在巷口看小孩斗蛐蛐,他都搬着竹凳在旁边坐半天,说“这蛐蛐儿的牙口,倒像极了我家那只老黄狗”。
可有些细节却像刺进鞋里的沙。
那日林渊跟着顾青去林家祠堂上香,顾青竟熟门熟路地绕过了第三块松动的青石板——那是林渊前几日被护院追打时才发现的陷阱;又一日族老们聚在议事厅,顾青端着茶盏突然说:“今日张老该提立嫡之事了。”话音未落,议事厅里便传来张老的大嗓门:“我看该把真少爷的婚期定了!”
林渊摸着怀里的桃花瓣,开始在深夜里失眠。
直到那夜的百花宴。
月上柳梢头时,顾青拎着酒坛撞开他的房门:“兄弟,林家设了夜宴,我偷摸带了你帖子!”他眼睛发亮,“去不去?”
林渊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前世楚灵儿偷酒被抓时也是这副模样。
他接过帖子,指尖触到顾青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剑的痕迹,可顾青总说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宴厅里灯烛辉煌。
林渊捏着酒盏,看顾青在族老间周旋,突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前世的棋局。
他佯装醉态,踉跄着撞进顾青怀里。
顾青忙扶住他,身上飘来淡淡的沉水香——和那日三老爷茶盏里的香,一模一样。
“顾兄,我头晕。”他呢喃着,指尖轻轻点在顾青腕间。
情契之力突然翻涌。
林渊闭紧眼,任那些情绪如潮水般涌进来——顾青的心跳如擂鼓,有狂喜,有愧疚,还有一丝被强压下去的恐惧。
最底层有团黑雾,裹着沙哑的声音:“引他去祠堂,子时三刻。”
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顾青看他时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是什么——那是被操控者的挣扎,是明知前方是深渊却不得不推他下去的痛苦。
“顾兄?”他抬头,眼尾泛红,像真醉了,“我想去祠堂看看祖宗牌位。”
顾青的身体明显一僵。他勉强扯出个笑:“好,我陪你。”
祠堂的铜灯在风里摇晃。
林渊望着墙上“忠孝传家”的匾额,听顾青在身后说:“兄弟,你可知真正的林氏子孙,体内都有‘松风劲’?”他转身时,顾青手里多了把剑,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剑身上划出冷光,“你若真是林家血脉——”
“为何没有林氏真气?”林渊替他说完,声音轻得像叹息。
顾青的手开始发抖。
他望着林渊眼底的清明,突然吼道:“你早知道是不是?你早看出我被人操控!”他踉跄着后退,剑刃擦过供桌,震得牌位嗡嗡作响,“他们说只要我引你入套,就放了我娘!我没得选——”
“我知道。”林渊上前一步,“我知道你没得选。”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后墙传来。
林渊转头,看见火光裹着浓烟涌进来,将顾青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外面传来喊叫声:“走水了!抓奸细!”
顾青的眼神突然变得冷硬。
他举起剑,剑尖抵住林渊心口:“众人马上就到。你若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真正的背叛是什么?”林渊望着他,轻声道。
顾青的手顿住。
火光里,林渊摸出那片干枯的桃花瓣。
他望着花瓣上的纹路,想起慕容婉儿消散前的笑,想起风无痕断裂的命格锁链,想起自己在破庙里说的“我要做自己的命主”。
“是明知前方是陷阱,却还是要走进去。”他说,“是明明可以逃,却偏要站在这里,看这局怎么收。”
顾青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听见外面脚步声越来越近,看见林渊眼底的光,那光里没有迷茫,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让他胆寒的坚定。
“你——”
“顾公子!抓住那奸细!”
门被撞开的瞬间,顾青的剑向前送了寸许。
林渊望着他颤抖的手腕,突然笑了:“动手吧。”
剑尖抵住心口的刹那,林渊想起红尘守门人的话。
他望着顾青眼底翻涌的情绪,在心里说:这一世,我偏要让你看看,被命运困住的,从来不是我。
火光冲天而起,将祠堂映得如白昼。
顾青的手还悬在半空,而林渊的眼神,已不再有半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