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是在寅时三刻醒的。
窗外的月光被云层啃得只剩半块,苏媚的发梢扫过他下巴,带着淡淡沉水香。
他望着她睡梦中仍皱着的眉,想起昨夜那半张未烧尽的纸片——"命终之日:未知"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
"阿媚。"他轻推她的肩,"我要去玉娘的密室。"
苏媚立刻睁眼,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浅红:"我替你引开守卫。"她坐起身,发丝垂落遮住表情,"昨夜我听见龟公说,玉娘今早要去城南见绸缎庄的陈掌柜。
卯时三刻前,她不会回来。"
林渊握住她欲掀被子的手:"太危险。"
"不危险。"苏媚反扣住他的指节,指甲轻轻掐进他掌心,"你可知醉香楼的规矩?
老鸨房里的檀香,是我亲手调的。"她抬眼时,眼波像浸了蜜的刀,"我能让守卫多喝三碗酒,能让巡夜的更夫记错时辰,甚至..."她忽然笑了,"能让玉娘的马车在青石板路上多颠三回。"
林渊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前几日苏媚替他缝补外袍时,银针在指尖转得比蝴蝶还轻。
这女子的柔,从来不是软,是缠在剑上的丝绦——看似绵软,抽开了能勒断喉管。
"好。"他低头吻她发顶,"你在二楼雅间等我,若有动静,立刻往后门跑。"
苏媚应了,却在他转身时拽住他衣角。
她从妆匣里摸出个小玉瓶,塞到他掌心:"这是解百毒的丹丸。
密室里若有机关..."她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你替我活着。"
林渊把药瓶攥进手心,触感凉得像她昨夜的眼泪。
醉香楼的后巷泛着湿冷的潮气。
林渊贴着墙根走,耳尖捕捉着巡夜守卫的脚步声。
他记得苏媚说过,老鸨的密室入口在妆台右侧第三块青砖——那是她十四岁被卖进楼时,替玉娘收拾妆奁发现的。
"咔嗒"一声。
青砖下的机簧转动,林渊心跳漏了半拍。
他摸出火折子晃亮,地道里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映得四壁的青砖泛着暗红。
密室不大,靠墙摆着三排檀木柜。
林渊掀开第一格抽屉时,账本上的墨迹还未干透——"三月十五,镇北王府送珊瑚树三株,换春红院新姑娘初夜";"四月初八,户部侍郎李大人汇银五千两,注:替七夫人消灾"。
他翻到第三本时,指尖突然顿住。
"宁王月例:纹银三千两。"字迹工整得像刻出来的,末尾小注刺得他眼睛生疼,"助其控制苏媚心智,需定期更换'心魔香'剂量。"
林渊的手指在"心魔香"三个字上重重一按,纸页发出脆响。
他想起苏媚总在深夜突然惊醒,攥着他衣袖说"喘不过气";想起她上个月在桃树下突然掉眼泪,却说不清缘由。
原来那些翻涌的情绪不是病,是被人用香粉揉碎了往心口里塞。
"啪!"
楼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林渊猛地抬头,地道里的火折子被气流吹得忽明忽暗。
他听见苏媚的笑声,比平时更甜腻几分:"玉娘姐姐怎的这早回来?
可是陈掌柜的绸缎不够鲜亮?"
秦玉娘的声音像碎冰擦过瓦罐:"好个苏媚,当我醉香楼是你家菜园子?
说引开守卫就引开,说支走龟公就支走?"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迅速翻出随身带的抄录本,指尖几乎要戳破纸页——"命格使者共有七位,首位为'风无痕',其余尚未现身"。
刚抄完这句,头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酒坛打翻的声音。
"还不快去拿扫帚!"苏媚提高声音,"这酒泼了半屋子,熏得人头疼!"
林渊知道这是暗号。
他将抄录本塞进衣襟,摸出火折子点燃密室角落的旧棉絮——火势一起,秦玉娘必然要先救火,没精力细查丢失了什么。
火星子舔着棉絮腾起时,他听见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渊哥哥!"
苏媚的呼唤混着烟味撞进地道。
林渊冲出去时,正撞进她怀里。
她鬓发散了一缕,额角沾着酒渍,却笑得像捡了蜜的蜂:"玉娘去地窖拿新酒坛了,我们从后门走。"
两人刚拐过回廊,就听见秦玉娘的尖叫:"密室!
密室走水了!"林渊回头瞥了眼,老鸨扑向火盆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怀里护着几本边角发旧的账册——看来真正的秘密,她早藏去了更稳妥的地方。
出了醉香楼后门,晨雾正漫过青石板。
苏媚拽着林渊往巷子里跑,发间的珠钗在雾里闪着碎光。
直到确认身后没有脚步声,两人才停在废弃的竹器铺前。
"给我看看。"苏媚的手指抚过抄录本,在"心魔香"处顿住,"原来我总做的噩梦...是他们往香里加了东西。"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可现在我不疼了。"她握住林渊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很稳,是我自己的心跳。"
林渊喉头发紧。
他想说话,却被一阵若有若无的琴音打断。
那声音像春蚕啃桑叶,细得几乎要融进雾里,可他闻见了——淡淡的,带着点苦杏仁味的香气,和密室账簿里描述的"心魔香"一模一样。
"阿媚!"他猛地捂住她口鼻,带着她往竹器堆里躲。
琴音突然拔高,像根细针往太阳穴里扎。
林渊看见街角转出个穿月白长衫的身影,怀抱一具焦尾琴,琴面雕着缠绕的鬼面纹——正是玄真观典籍里记载的心魔影使装束。
"走。"他贴着苏媚耳朵低语,"香气是从皇宫方向来的。"
苏媚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
两人猫着腰往巷子深处挪时,林渊瞥见那影使抬起头,嘴角勾起个诡异的笑。
晨雾里,他分明看见对方唇形——"找到了"。
远处传来晨钟,撞碎了琴音。
林渊望着东边渐白的天色,怀里的抄录本被汗浸得发潮。
他知道,这一晚的火,不过是烧了片枯叶。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卷起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