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青瓦上,碎成细盐般的白。
林渊怀里的柳诗诗又轻了些,他能清晰触到她后颈凸起的骨节,像排被雪水浸得发白的瓷片。
旧宅朱漆门环结着薄霜,门廊下立着个裹灰布棉袄的老妇,见他过来,枯枝似的手忙忙抹了把脸——是小翠娘,诗诗总说她做的桂花糖藕最甜,连糖渍都要晒足七七四十九天。
"公子!"小翠娘小跑着迎上来,鞋跟碾得雪渣咯吱响,"快进屋,暖阁里生着松炭呢。"她伸手要接柳诗诗,指尖刚碰到林渊外袍就缩了回去,"这手冰得..."
林渊没答话,低头看了眼怀中人。
柳诗诗睫毛上凝着细雪,唇色比裹着的狐裘更淡,像片随时会化在风里的薄冰。
他加快脚步跨过门槛,松木香混着暖意涌上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指节早冻得发乌,连门框都攥出了白印。
"先放榻上。"小翠娘掀开棉帘,炕头的铜手炉滋滋冒热气。
林渊弯腰时,柳诗诗的头轻轻歪向他胸口,他喉结动了动,把人放平后仍攥着她的手,用掌心反复搓揉。
"公子。"小翠娘的声音突然发颤。
林渊抬头,见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边角磨得发亮,"老爷临终前说,若有一日您带着小姐回来,就把这个交给您。"
布包解开,是封泛黄的信笺,边角沾着暗红痕迹,像干涸的血。
林渊指尖刚碰到纸页就抖了抖——信上"林渊"二字的笔锋,和山神庙里白首老人写古籍时的顿挫一模一样。
"当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走过了九世红尘。"
墨迹在眼底晕开,林渊耳边嗡鸣。
他想起山巅那声冷笑,想起系统提示里模糊的"九世红尘劫",想起柳诗诗刚才说"每一世都是你"时,眼底那缕他从未看懂的悲喜。
"我知道你会再来找她,因为她从未放弃过你。"
信笺沙沙作响。
林渊喉间发苦,突然想起前世记忆里那个站在轮回道前的身影——红裙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攥着判官笔的手在发抖,却还是在生死簿上画了道叉:"我陪他走。"
"小姐每次轮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你的消息。"小翠娘不知何时蹲在炕边,布满皱纹的手抚过柳诗诗的发顶,"她总说,只要你在,她就不怕再死一次。"
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柳诗诗总爱给他绣并蒂莲,针脚密得能数清花瓣;想起她上次爬山时被荆棘划破手,却笑着把沾血的野菊别在他耳后;想起她说"我是柳诗诗"时,眼底那丝藏得极深的期待——原来每一世她都是这样,带着前尘的痛,却仍用最干净的眼睛看他。
"诗诗。"他俯下身,用鼻尖碰了碰她冰凉的额头,"以后换我来找你,好不好?"
昏迷中的人突然动了动,睫毛颤得像被风吹的蝶。"林渊...别走..."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我怕...又找不到你..."
林渊喉结滚动,刚要应,却见她胸口泛起微光。
那光从衣襟里钻出来,凝成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镜面裂着蛛网似的细纹,却映出他泛红的眼尾。
他指尖刚触到镜面,识海轰然炸开。
雪山之巅,柳诗诗替他挡下的那柄剑穿透胸口,她笑着说:"这次...换我护你。"
宗门演武场,她站在崩塌的结界里,血沫混着话一起吐出来:"阿渊,快跑..."
最后一世的雨夜里,她拽住要被命格使者带走的他,指甲在泥地里抠出血:"求你...再看我一眼..."
每段记忆的最后,都是她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愿来世再见你时,你能认得我。"
林渊的眼泪砸在镜面上,碎成细小的光。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漫开时,抬手按在镜心——系统提示里的"心镜共鸣"突然在识海响起,金色流光顺着指尖涌进柳诗诗体内。
她的睫毛动得更急,唇色竟透出丝浅粉。
"诗诗,醒一醒。"林渊贴着她耳边低唤,"我认得你,我都认得了。"
就在这时,一缕甜腻的香气钻进鼻腔。
林渊猛地抬头,后颈寒毛倒竖——那是心魔香,带着腐梅味的甜,和前世每次柳诗诗魂魄不稳时出现的气味一模一样。
"谁?"他松开柳诗诗的手,抄起榻边的长剑。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阴影里立着道模糊的身影,月白广袖垂在雪地上,手中玉笛泛着幽光。
笛声起的刹那,整座旧宅的烛火同时明灭。
林渊看见那身影抬起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另半张却和他识海里某个模糊的轮廓重叠——是风无痕的影卫?
还是...
"心魔影使..."他低声道,指节捏得剑柄咯咯响。
怀里的柳诗诗突然剧烈颤抖,心镜上的裂纹又多了几道。
笛声裹着雪粒灌进来,林渊感觉有冰凉的手在扯他的魂魄。
他咬着牙把柳诗诗往怀里带了带,剑尖点地划出火星:"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带走她。"
话音未落,旧宅的青砖地面突然泛起涟漪。
林渊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扭曲成蛇形,而门外的雪地上,不知何时落满了黑色曼陀罗,花瓣上凝着的,竟是鲜红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