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掌心刚触到门扉,那雾蒙蒙的海便像被风吹散的纱。
待视线清明时,他正站在一座悬浮于虚空的织坊前。
织机的木框泛着温润的檀木色,无数银白丝线在虚空中交织成网,每一根都泛着朦胧的微光,像被揉碎的星河。
最中央的织机前,坐着位素衣女子。
她垂首织着什么,发间只插一支竹簪,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指尖的梭子仍在丝线间穿梭:“等你七日了,情丝之主。”
林渊的喉结动了动。
他认得这声音——幻境崩塌前那道若有若无的青竹香,原来属于眼前人。
他握紧掌心发烫的情丝剑,剑尖的银焰却在靠近织机时自动熄灭,“你是……”
“情丝织娘。”女子终于抬头。
她的眼睛像两潭古井,却在望见林渊时荡开涟漪,“上古时天地初分,七情六欲本是混沌一团,我受大道所托,将情丝抽茧剥丝,织成三千世界的缘法。后来人类学会了爱与恨,情丝便有了自己的意志——它们不再甘心被命格使者随意编排。”
她抬手指向那张大网。
林渊这才发现,每根丝线上都缠着细碎的光影:有苏媚倚在廊下折梅花的侧影,有李明月批完奏折揉眉心的倦态,有楚灵儿蹲在檐角偷摘他挂的红灯笼,还有柳诗诗……他呼吸一滞——是柳诗诗。
“他们说人类的感情脆弱易变。”织娘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你看,这些未说出口的真心话,这些不敢触碰的温柔,都被情丝偷偷藏在这里。”她的梭子突然顿住,“风无痕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真正让命运失衡的,是人类自己——他们总在怀疑,总在退缩,总在把真心藏进轮回里。”
林渊向前走了两步。
丝线突然发出蜂鸣,他刚要触碰最近的那根,指尖便像被火灼了般缩回。
识海轰然炸开,画面如潮水涌来:
——柳诗诗跪在佛前,手中的平安符被香火熏得发皱,她对着烛火轻声说:“我不怕他记不得我,我怕这一世,我连为他绣平安符的资格都没有。”
——苏媚在月下舞剑,剑穗扫过案上未送出的沉水香,她低笑时带了鼻音:“小郎君总说我浪,可他若肯回头看一眼,就知道我这把剑,早为他收了所有锋芒。”
——李明月站在城楼,雪落满她的玄色披风,她望着远处的官道呢喃:“朝令改了八百次,可我要的从来不是他说‘公主圣明’,是他说‘阿月,你冷不冷’。”
——楚灵儿趴在他书案下,把桂花糖塞进他靴筒时嘟囔:“才不是特意给的!是厨房做太多,我、我懒得拿!”
林渊的眼眶热得发疼。
他这才明白,那些他以为的“偶然”,原是她们藏在岁月里的“必然”。
“现在,你要亲手把这些情丝重新织进命运里。”织娘的梭子递过来,“它们等的从来不是被拯救,是被看见。”
“轰——”
织坊突然剧烈震动。
风无痕的身影从丝线缝隙里挤出来,他半边脸还肿着,另半边却泛着诡异的青灰,玉笛碎片在他掌心重新凝结成黑雾:“好个情丝织坊!原来你把我的命格网拆了给这小子铺路!”他抬手一挥,黑雾裹住最近的情丝,“既然你要织,我便烧了这破网!”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觉到那些被黑雾缠绕的丝线在尖叫——是柳诗诗的那根,她的平安符正在火里蜷成灰。
他想都没想便冲过去,情丝剑重新在掌心凝聚,银焰舔过黑雾的瞬间,他听见苏媚的剑鸣、李明月的枪啸、楚灵儿的匕首轻响,还有柳诗诗带着哭腔的“小心”。
“我不是为了改变命运来的。”他咬着牙,剑尖挑开缠在李明月那根丝线上的黑雾,“我是来……”他的声音突然哑了,“来找回你们。”
织娘的梭子突然泛起金光。
她指尖轻点,林渊掌心的情丝剑化作千丝万缕,每一根都自动缠上对应的情丝。
苏媚的沉水香、李明月的龙涎香、柳诗诗的桃花香、楚灵儿的桂花香,还有那缕青竹香,在虚空中交织成五色光带。
“情丝不是武器,不是枷锁。”林渊望着那些光带逐渐融合,突然笑了,“是我们彼此相连的证明。”
最后一根情丝归位的瞬间,整座织坊都在震动。
金色光芒从林渊体内爆发,那些被黑雾灼烧的情丝瞬间焕发生机,连风无痕的玉笛都发出脆响。
织娘的身影开始透明,她望着林渊,眼底是千年未有的温柔:“去吧,别让她们等太久。”
“等?”林渊刚要追问,身后突然传来阴恻恻的笑声。
风无痕站在织坊边缘,他的右手掐着一枚黑色玉佩,上面刻着扭曲的“劫”字。
他的脸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睛,却笑得癫狂:“你以为破了情丝网就赢了?这只是第一层‘劫海’!真正的‘情之本源’……”他的声音被突然炸响的雷声吞没,“还在最深处等你!”
织坊的地板裂开蛛网状的缝隙,丝线开始断裂。
林渊望着风无痕手中的玉佩,突然想起系统提示里那句“七日之内”——原来这七日,是给劫海吞噬情丝的时间。
“林渊!”
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
是柳诗诗的,带着点焦急;苏媚的,尾音上挑;李明月的,清清脆脆;楚灵儿的,故意装凶。
林渊握紧从情丝里落下的五色绳结,最后看了眼逐渐消散的织娘,朝着声音的方向狂奔。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劫海,也不知道风无痕说的“情之本源”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道,只要那些声音还在喊他,只要他掌心的绳结还留着她们的温度——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放手。
织坊在他身后轰然崩塌。
虚空中,那枚黑色玉佩闪过幽光,“劫”字上的裂痕里,涌出了漆黑的、翻涌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