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撞开古庙破门时,后颈的血珠正顺着锁骨滑进衣领,温热的液体贴着皮肤蜿蜒而下,留下一道黏腻的轨迹。
木门“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合拢,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仿佛这破庙也在为他的到来哀鸣。
他反手将门闩扣上,后背重重抵在斑驳的泥墙上,粗粝的墙皮蹭破了衣衫,碎屑扎进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喉间腥甜翻涌——方才硬接雷刑尊者那道天罚雷火,肋骨怕是断了两根。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铁钩在肺里翻搅,呼出的气息带着灼烫的金属味。
供桌上的土地公缺了半张脸,残眼处积着半寸厚的灰,香炉倾倒,冷灰洒了一地,像谁撒下的骨粉。
山风卷着枯叶从破门缝隙钻进来,扫过他湿冷的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风里夹着腐叶与陈年香烛的苦味,可就在那风声将歇的刹那,他听见了。
不是风声。
是心跳声。
一下,两下,像擂在他太阳穴上的鼓,沉闷而密集,震得耳膜发麻。
林渊捂住耳朵,指缝里漏出粗重的喘息,可那声音却从颅骨深处渗出,越来越清晰,混着细碎的、模糊的言语,在他脑海里炸开——“阿渊,等等我”“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是苏媚的尾音,是李明月的鼻音,是柳诗诗带着哭腔的软语。
那些声音带着熟悉的温度,像指尖拂过心尖,又像刀刃缓缓割开旧伤。
林渊瞪大眼睛,看见自己手背上淡金色的纹路正顺着血管攀爬,像活过来的桃花枝,每一根脉络都在发烫,仿佛有熔金在皮下流动。
那热度顺着经络蔓延,烫得他指尖微微颤抖。
“这到底是什么……”他踉跄着扶住供桌,指尖触到冰冷的青铜烛台,那金属的寒意让他短暂清醒。
可话音未落,烛台“当啷”坠地,砸起一团灰雾,呛得他猛咳出一口血。
灰尘腾起时,他忽然看清了那些声音的来源——不是记忆里的五女,是……别人的情绪。
庙外传来脚步声,踩在枯叶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小哥,借个火?”
粗哑的男声撞进耳膜的刹那,林渊眼前炸开一片猩红。
他看见穿粗布短打的江湖客蹲在庙外老槐树下,腰间挂着锈迹斑斑的酒葫芦,而他心里翻涌的,是大团大团的粉色——像被蜜渍过的山楂,甜得发腻,裹着“想摸他发顶”“想替他擦嘴角的血”“想把他藏进酒坛里永远不被人找到”的念头。
那情绪像温热的糖浆,黏糊糊地贴上他的意识,挠得心口发痒。
林渊猛地后退,脊背撞上供桌,木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土地公像“轰”地摔在地上,缺了的半张脸正对着他,空洞的眼窝里积着灰,像在无声嘲笑。
“小、小爷?”江湖客掀开门帘探进头来,见满地狼藉吓了一跳,脸上还挂着未褪的红晕,“您这是……”
“滚!”林渊嗓音发颤,喉咙里像塞了烧红的炭。
他能清晰感知到对方心里那团粉色情绪正往他这边涌,像无形的手在挠他心口,痒中带痛。
他抓起墙角的断剑指向对方,锈刃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却见那江湖客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小爷别赶我走,我、我就是路过……”
“你根本不认识我!”林渊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江湖客的真心话。
玉无瑕的“心蛊咒”!
他曾听萧若雪提过,这种蛊能把施咒者的执念种进旁人心里,让被咒者误以为是自己的感情。
庙外突然传来清越的鹤鸣,穿透云层,清冷如霜。
林渊瞳孔骤缩——是白眉老祖的座骑玄霜鹤。
“林渊!”苍老的怒喝震得庙梁落灰,瓦片簌簌滚落,“勾引同门、篡改命格,还敢躲?”
林渊扶着墙踉跄起身,指尖抠进泥墙,留下五道血痕。
透过破门缝隙,他看见二十余道身影自云端急坠,为首的白眉老祖银须倒竖,手中拂尘缠着紫电,劈得庙前古树焦黑炸裂,树皮飞溅如雨。
而在人群最后方,穿月白纱裙的玉无瑕正垂眸轻笑,指尖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黑雾——正是心蛊咒的气息。
“走投无路了?”白眉老祖抬手便是一道紫电,劈得庙门碎成木片,木屑如刀,割过林渊的脸颊,留下几道细小的血线。
林渊滚地避开,却撞进供桌下的蛛网里,湿冷的丝线黏在脸上,像谁无声的挽留。
他望着头顶飘落的木屑,突然想起五女的眼泪——苏媚的妖力紊乱时指尖在抖,李明月的金簪扎进掌心时血珠滚成串,柳诗诗哭到打嗝还在给苏媚擦脸……
“他们说我是妖人。”林渊抹了把嘴角的血,淡金色纹路爬上他脖颈,皮肤下仿佛有火在烧,“那我就做个能掀翻他们的妖人。”
他闭起眼。
这次,他没有抗拒脑海里翻涌的情绪。
那些来自江湖客的、白眉老祖亲传弟子的、甚至玄霜鹤的——他像攥紧情丝剑那样攥紧这些情绪,在其中翻找,翻找……
“找到了。”林渊睁开眼,眼底泛着金芒。
白眉老祖的亲传弟子陈砚正握着剑冲过来,剑尖却在离林渊三寸处顿住。
林渊望着他,看见他心里最深处的情绪——不是对林渊的憎恨,是对师父的依赖。
像幼鸟望着母鹰,像藤蔓缠着古松,浓得化不开的、近乎扭曲的依赖。
“陈砚。”林渊开口,声音像浸了蜜的刀,甜得发腻,却藏着致命的锋芒,“你师父收你为徒,真的是因为你天赋出众?”
陈砚握剑的手开始发抖,指节泛白,剑尖微微颤动。
“还是因为……”林渊往前走一步,金纹爬上他眉骨,皮肤下脉络如活火游走,“你让他想起了那个早夭的小儿子?”
“住口!”白眉老祖拂尘横扫,可陈砚突然转身,剑尖直指他胸口,声音颤抖:“师父!您、您当年收我入门,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
“逆徒!”白眉老祖目眦欲裂,拂尘劈向陈砚时,林渊已掠至玉无瑕身后。
他抓住她手腕,触感冰凉,却能清晰感知她心里盘着条黑蛇——那是对萧若雪的嫉妒,对林渊的怨恨,对掌控他人命运的贪婪。
“该醒了。”林渊低喝。
他指尖的金纹缠上玉无瑕手腕的黑雾,那些被心蛊操控的情绪如冰雪消融。
陈砚突然跪地呕吐,吐出一团漆黑的蛊虫;江湖客抱着头大喊“这不是我”;连玄霜鹤都发出惊恐的长鸣,振翅撞碎了半边山崖,碎石如雨坠落。
“你竟敢扭曲他人情感!”雷刑尊者的声音如炸雷。
他踏云而来,周身缠着九道雷链,电光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焦味。
“这是天道不容的邪术!”
林渊反手拽住玉无瑕挡在身前,她的衣袖掠过他脸颊,带着淡淡的幽香,却掩不住那股阴冷的蛊气。
他望着雷刑尊者,忽然笑了——五女的情火在他体内翻涌,苏媚的妖火灼得他指尖发烫,李明月的宫火在血管里烧出金红纹路,柳诗诗的灶火暖着他断裂的肋骨,楚灵儿的辣椒火让他喉咙发紧,沈清歌的绣火在他心口绣出朵桃花。
“我扭曲的是被你们操控的‘真相’。”林渊抽出情丝剑,剑身上的桃花瓣纹路亮起刺目金光,映得他眼底一片赤金,“你们用天罚令定人生死,用宗门规束人爱恨,用蛊咒捏人情感——”他挥剑斩碎玉无瑕身上的黑雾,剑风割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凭什么说我是邪术?”
雷刑尊者的雷链劈下时,林渊已经跃下悬崖。
风灌进他的衣领,呼啸如鬼哭,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忽然听见体内那道叠音轻笑:“逆鳞初现,可还痛快?”
“痛快。”林渊舔了舔嘴角的血,情丝剑在他掌心发烫,剑柄的纹路硌着掌心,像在回应他的意志,“但还不够。”
他在坠崖前的刹那展开情火,那团由五女情丝织成的火焰撕开云层,在天际烧出道裂痕,火光映红了整片苍穹。
雷刑尊者的怒吼被风声撕碎,白眉老祖的追喊声越来越远,直到——
“林渊。”
轻柔的女声裹着星屑钻进他耳中。
幻世蝶影的身影在云端浮现,她的触须扫过他发梢,带着微凉的触感,像夜露轻拂。
“逆鳞之力引动天罚,三日后,雷劫将落。”
林渊抓住崖边的藤蔓,粗糙的纤维勒进掌心,渗出血丝。
他抬头望着渐暗的天色,暮云如墨,压向群山。
他摸了摸腰间焦黑的情丝剑,忽然想起苏媚哭到发颤的眼尾,想起李明月掌心的血珠,想起柳诗诗泡湿的蜜饯——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被列为逆命妖人了。”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但这一次……”
他攀着藤蔓爬上崖顶,碎石滚落深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他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那是各宗弟子追来的方向。
林渊将情丝剑插入腰间,转身迎向风。
“我会站在他们前面。”
幻世蝶影的身影消散在风里,只余下一句低吟:“天罚将至,你准备好,为你的‘嚣张’付出代价了吗?”
而在千里外的青鸾城,苏媚正捏碎手中的传讯玉符。
碎玉溅起的血珠里,映出“林渊被列为逆命妖人,各宗联合通缉”的血字。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阴云,妖力在指尖凝聚成爪,将桌案撕成碎片,木屑纷飞如雪。
“敢动他……”她的瞳孔泛起妖异的竖纹,像深渊裂开,“我便拆了这所谓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