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城城主府的雕花窗棂被夜风吹得吱呀作响,像老屋在低语着不安的预兆。
苏媚捏碎传讯玉符的手微微发颤,指尖传来玉片崩裂的刺痛,碎玉飞溅,几粒划过她手背,留下细小血珠。
血珠里,“逆命妖人”四个血字还在跳动,像根烧红的铁针直扎进她心口,灼得她呼吸一滞。
妖力不受控地翻涌,炽红的气流在她周身盘旋,她面前的檀木桌案“咔”地裂开,裂纹如蛛网蔓延,木屑混着朱砂笔架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墨汁泼洒,像一道道凝固的泪痕。
烛火被妖风压得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扭曲如鬼爪。
“苏姐姐?”柳诗诗端着刚温好的桂花酿推门进来,铜铃轻响,清脆如碎冰相击。
她脚步猛地顿住,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发间的桃花簪子晃出细碎的光——那是林渊上月在市集给她买的,簪头桃花瓣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蜜糖香。
少女眼眶瞬间红了,酿坛“当啷”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漫过碎玉,蒸腾起一缕甜涩的香气,混着血腥味在鼻尖缭绕。
“是不是……是不是阿渊的消息?”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颤抖的重量。
苏媚转身时眼尾还泛着妖异的红,妖火在瞳底跃动,可触及柳诗诗湿漉漉的眼睛时,那股子狠戾突然软了下去。
她抬手抹去对方脸上的泪,指甲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收得圆润,指尖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诗诗不哭,我们去把那混球找回来。”
“找他?”楚灵儿从梁上倒挂下来,发间的银铃铛晃得人眼花,清冷的铃音在屋内回荡。
她晃了晃手中的机关匣,匣身还沾着未擦净的铜锈——显然是刚连夜赶制的新陷阱,指尖残留着金属与机油的涩味。
“我早说过那些老东西看阿渊不顺眼,前日还在我药庐翻出半瓶辣椒粉,非说是什么邪药!”说到最后突然抿住嘴,耳尖微微发红——那瓶辣椒粉是她故意放在林渊泡脚桶里的,她还记得他跳起来骂“辣死老子了”的样子,可那晚他偷偷喝了三碗冰镇酸梅汤。
正说着,雕花门被人推开,冷风卷着夜露灌入。
李明月裹着月白锦袍站在门口,发间的金凤步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冰封的星子。
她手里攥着半卷圣旨,边角被指甲掐得发皱,指节白得几乎透明,仿佛要将那黄绢生生捏碎。
“青鸾城的飞鸽传书说,各宗已经封锁了三十六条山路。”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说早朝时的奏报,可那平稳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公主。”玉无瑕从她身后转出,玄色劲装裹着利落的腰肢,靴底踏在碎玉上,发出细微的 crunch 声。
这位萧若雪旧部的眼神像淬了冰,寒光掠过屋内众人,“圣上今早传了口谕,若您不亲手诛杀林渊……”她顿了顿,唇角微扬,却无笑意,“便废储君之位。”
李明月的手指猛地一颤,圣旨“刷”地落在地上,卷轴滚了一圈,金漆在青砖上划出浅痕。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阴云,喉结动了动,像是要咽下什么滚烫的东西,胸口起伏,呼吸微乱。
苏媚眯起眼,妖力在指尖凝成红色妖火,火苗跳跃,映得她瞳孔猩红——若这女人敢再说出半句劝降的话,她不介意让玉无瑕尝尝妖火灼骨的滋味。
“我信他。”李明月突然弯腰捡起圣旨,金漆在她掌心烙出红印,她却恍若未觉。
她抬头时眼底有星火在烧,声音轻却坚定,“他说过要站在我们前面,那我便站在他前面。”
玉无瑕忽然笑了。
她拾起案上半块碎玉,在指尖转了转,玉片边缘锋利,映着烛光泛出冷芒。
“公主可知道,当年萧将军也是这样说‘我信陛下’?”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口,只余一句尾音散在风里,“祝公主好运。”
“什么意思?”柳诗诗揪住苏媚的衣袖,声音发颤,指尖冰凉。
苏媚拍了拍她的手,妖火在掌心跃动,暖意顺着掌心传来:“老古董的陈年旧事,管他作甚?我们该上路了。”
月上中天时,五人已经出了青鸾城。
城外夜风凛冽,卷起尘土与落叶,街角残灯摇曳,映出他们拉长的影子。
李明月的马车走在最前,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腰间的尚方宝剑,剑柄上缠着的红绳已被摩挲得发亮;苏媚骑在黑焰马上,妖力凝成的红雾裹着马腹,马蹄踏过之处,青石板留下焦黑的印痕;柳诗诗背着她的梅花剑,手里还攥着包被汗浸透的蜜饯——那是要给林渊的,纸包已微微发黏,甜香在夜风中若隐若现;楚灵儿蹲在车顶,正往路边的树桩里装机关,铜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像时间在低语。
变故发生在过云栖谷时。
三十道剑光突然从林间窜出,白眉老祖的弟子们像群黑鸦般落在路中央,为首的灰衣道士举着天罚令,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逆命妖人同党,还不束手就擒?”
苏媚的黑焰马突然人立而起,马蹄踏碎满地月光,嘶鸣声撕裂夜空。
她甩袖抛出九根妖丝,红雾里传来冷笑:“束手?你们配么?”妖丝缠上最近的道士脖颈,那人刚要念咒,柳诗诗的梅花剑已挑飞他手中的法铃——这招“梅花三弄”,是林渊手把手教她的,剑尖轻颤,带着灶火的温度。
“灵儿!”楚灵儿早等着这句话,她拍开车顶的机关匣,成串的铜珠“簌簌”落在地上,滚入草丛。
最前面的道士踩中铜珠,脚下突然弹出尖刺,惊得他慌忙腾身。
可这一躲正好撞进楚灵儿的网里——那是用冰蚕丝混着机关弹簧做的,越挣越紧,寒意顺着丝线渗入皮肉。
李明月握紧腰间的剑。
她本想以公主身份喝退众人,可那灰衣道士却冷笑:“公主?现在满天下都传您与妖人私通,这圣旨……”他晃了晃手中的黄绢,“怕是比您的金印还管用!”
“住口!”李明月拔剑的动作快得惊人,剑光映着月光,在道士肩头划开道血口。
她望着自己发抖的手——这是她第一次为了别人挥剑,不是为了家国大义,只是因为那个人说过“我会站在你们前面”,而她突然不想再躲在他身后了。
“你心中的矛盾,瞒不过我。”
轻柔的女声裹着星屑钻进耳中。
李明月转头,看见幻世蝶影站在云端,触须上的鳞粉闪着微光,随风洒落,带着一丝清冷的花香。
她忽然觉得喉头发哽,像有团烧红的炭堵在那里:“我不是不信他……我只是怕,如果他真的错了,我会害了整个大楚。”
蝶影的翅膀轻扇,一片鳞粉落在李明月眉心,微凉,却像一道暖流渗入心扉。
少女突然想起林渊第一次给她戴发簪时的模样,他指尖发颤,却偏要装出从容的语气:“公主的头发,比宫墙里的玉兰还香。”那时她还骂他油嘴滑舌,现在却觉得,或许有些真心,本就不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
“真正的选择,从不在别人嘴里。”蝶影的声音渐轻,“心证已成,命格共鸣……”
“诗诗小心!”苏媚的惊呼打断了对话。
柳诗诗被三道剑光逼到崖边,梅花剑的剑穗被削断,那包蜜饯“啪”地掉在地上,纸包裂开,蜜糖味混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少女望着滚远的蜜饯,突然笑了——林渊总说她的蜜饯太甜,可每次又偷偷吃完。
她提剑迎上,剑尖挑开对方的攻势,嘴里哼起林渊教她的小调:“山有木兮木有枝……”
当最后一个道士倒下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李明月蹲在柳诗诗身边捡蜜饯,沾了泥的蜜饯被她小心擦净,收进自己的锦囊里。
她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握紧腰间的剑:“无论前方是天罚还是地狱,这一次,我要和他一起面对。”
幻世蝶影的身影消散在风里,只余下一句低吟:“第六世轮回,即将开启。”
夜色不知何时又漫了上来。
林渊站在山巅,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五道身影。
他摸了摸腰间焦黑的情丝剑,剑身上的桃花瓣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柔光——那是五女的情丝织成的。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望着渐亮的天色,嘴角微扬:“看来,她们没有放弃我。”
“林渊——”
冷喝声突然撕裂夜空。
林渊抬头,看见雷刑尊者手持天罚令站在云端,雷光在他脚下翻涌。
情丝剑在腰间发烫,五女的情火在他体内翻涌,苏媚的妖火、李明月的宫火、柳诗诗的灶火、楚灵儿的辣椒火、玉无瑕的霜火……所有温度汇聚成一团,在他心口烧出朵灼灼的桃花。
他望着逐渐逼近的雷光,忽然笑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