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胸口的逆鳞突然炸开滚烫的疼，像是有把烧红的铁锥正一下下凿他心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皮肉撕裂般的灼痛。
喉间腥甜涌得他眼前发黑，耳膜嗡鸣中，恍惚看见李明月慌乱的脸在雪幕里忽远忽近，楚灵儿的惊呼声像隔了层毛毡，闷得发沉，苏媚的手刚触到他手腕，所有声音便突然被按了静音键——世界骤然失声，只剩血流在颅内奔涌的轰鸣。
他猛地睁眼时，鼻尖萦绕着浓重的红烛香，混合着熏炉里沉水香的甜腻，熏得人头脑发沉。
雕花拔步床的帷幔是喜庆的茜红色，丝线在烛光下泛着金红的光晕，李明月的凤冠霞帔蹭着他下巴，珠玉轻颤，发出细微如露滴的清响。
她正仰着头看他，眼尾的胭脂晕成两朵桃花，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夫君醒了？方才说梦话直喊疼，可是昨夜累着了？”
林渊的后脊瞬间绷成弓弦，冷汗沿着脊椎滑下，浸湿了里衣。
他记得自己方才还在雪地里撑着逆命法阵，寒风割面，指尖冻得发麻，此刻却穿着月白喜服躺在婚床上，绸缎贴肤滑凉，床头的和合二仙图绣得针脚细密，金线勾出的笑脸在烛火下微微晃动——这不是他们现实里的婚房，更不是他与李明月的婚礼。
“明月。”他伸手抚上她脸颊，指尖触到的温度与真人无异，肌肤柔润，甚至能感受到她因笑而微微颤动的肌肉，“今日是什么日子？”
“夫君又逗我。”李明月笑着往他怀里钻了钻，金步摇上的珍珠撞出细碎声响，像檐角风铃在风中轻碰，暖香扑鼻，“当然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三日，要回门的日子。”她抬手指向妆台，檀木匣上雕着并蒂莲，“我让灵儿备了蜜饯匣子，你总说我阿爹爱吃……”
林渊的呼吸顿住。
他记得李明月的父亲早年间便病逝了，哪来的回门之说？
他掀开被子下床，绣鞋踩在青砖上凉丝丝的，寒意从脚心直窜上脊背。
推开雕花门的刹那，穿湖蓝襦裙的少女捧着茶盘迎上来——是楚灵儿，可她发间没有往日的桃枝发簪，只别了支素银步摇，见了他便福身，青瓷茶盏轻晃，水纹微漾：“公子醒了？侧妃娘娘在花园等您，说要赏新开的绿梅。”
“侧妃？”林渊重复这两个字，喉间泛起苦涩，舌尖发麻。
花园里的景象更让他血液凝固。
苏媚倚在梅树下，月白缎面的侧妃吉服绣着缠枝莲，衣料在晨光中泛着冷银光泽，见他来便抬袖掩唇笑，唇色艳如朱砂，却无半分温度：“郎君今日怎的这般慢？诗诗妹妹早把蜜饯分了，偏说要等你亲自喂她。”
柳诗诗正蹲在梅树底下，发间的玉簪换成了青玉小莲蓬，指尖沾着糖霜，轻轻拈起一片梅花瓣放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像只贪嘴的小松鼠。
见他望过来便扬起沾着梅花瓣的脸：“阿渊哥哥，这个蜜饯是甜的，你尝尝？”她指尖还沾着糖霜，像极了去年在桃林里偷摘蜜饯时的模样，可眼里却没了那时的狡黠，只余下一片清浅的空，像一潭无风的死水。
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他保持清醒。
他穿过雕栏玉砌的庭院，听着四周丫鬟的请安声像浮在水面上的泡沫，飘忽而失真，每一步都踩在虚处，脚底似踏在棉花上，毫无实感。
直到苏媚的笑意在他眼前放大，她的指尖划过他锁骨，冰凉如蛇信，留下一道滑腻的触感：“郎君在想什么？可是嫌这日子太闷？”
“你以前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林渊突然在她耳边低语，气息灼热。
苏媚的眼尾微微上挑，和现实里的弧度分毫不差：“当然是‘小郎君，今晚想不想试试新姿势？’”她的手指缠上他腰带，可林渊望着她瞳孔里晃动的梅影，忽然想起每次说这句话时，她眼底总跳着团小火，此刻却只剩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连呼吸都静止。
“是幻境。”他后退半步，靴底碾碎了落在地上的梅花，花瓣在脚下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枯骨断裂。
风突然卷着黑雾从梅树后涌来，带着腐叶与铁锈的腥气。
穿墨色斗篷的人影从雾里走出，面具上的饕餮纹路泛着冷光，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间隙：“林公子好眼力。这情丝幻境，最擅勾人执念——你以为她们真心待你？不过是你贪念这神仙眷侣的日子，自己骗自己罢了。”
“住口。”林渊的声音发颤，掌心逆鳞滚烫，几乎要灼穿皮肉。
幻影李明月的尖叫却突然刺破空气。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凤冠歪在一边，珠串垂落，嘴角淌着黑血，黏稠如墨，在红裙上拖出蜿蜒痕迹：“你骗我……你说要与我一生一世，可方才我看见你和苏姐姐在偏殿……”她踉跄着扑过来，指甲在他胸口抓出血痕，火辣辣地疼，“你根本不爱我！根本不爱……”
楚灵儿的茶盘“当啷”落地，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砖上，蒸腾起一缕白雾。
她望着满地碎瓷，突然捂住耳朵尖叫：“不是的！公子不会骗我们的！”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像是被谁抽走了底气，指尖发白，“对吗？公子？”
柳诗诗的蜜饯匣子掉在地上，糖霜混着黑血在青石板上洇开，甜香与腥气交织。
她望着自己染血的手，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砸在青石上，溅起微小的水花：“阿渊哥哥，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苏媚的笑僵在脸上。
她伸手触碰林渊的脸，指尖却穿透了他的轮廓，像穿过一缕烟，无声消散：“原来……连我也是假的？”
林渊望着眼前支离破碎的幻象，喉间泛起腥甜，舌尖尝到铁锈味。
他想起雪地里李明月悬在他胸口的手，温热而坚定；想起楚灵儿往他泡脚水里撒辣椒粉时藏在背后的笑，眼睛弯成月牙；想起苏媚说“小郎君手稳”时眼里的狡黠，像藏着星火；想起柳诗诗问“你们在练爱吗”时红透的耳尖，像春日初绽的桃花——这些真实的温度，怎么会是执念？
“如果这是梦。”他闭上眼睛，逆鳞在胸腔里炸成一团烈火，灼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那就让我亲手撕碎它。”
法阵的金光从他掌心腾起，符文如龙蛇游走，炽热的气流卷起地面的落叶与碎瓷，幻境开始崩塌，雕梁画栋的楼阁像被风吹散的沙，李明月的尖叫、楚灵儿的哭喊、苏媚的轻笑、柳诗诗的抽噎，通通混着黑雾被卷上天空，声音扭曲成不成调的哀鸣。
林渊在碎片里看见巨龙的影子一闪而过，听见幻世蝶影的叹息：“逆命者，终究要面对最痛的清醒。”
剧痛铺天盖地涌来。
他猛地睁眼，入目是谷口的碎石地，粗粝的石子硌着后脑，风裹着雪粒抽打脸颊，冰冷刺骨。
“公子！公子醒了！”
柳诗诗的脸近在咫尺，她眼眶通红，指尖还沾着草药汁，绿褐色的痕迹在指节处结成薄痂，见他睁眼便扑进他怀里，眼泪把他衣襟洇湿一片，温热的湿意渗进布料：“你昏了三天三夜，逆鳞之力反噬得厉害……她们……她们都不见了……”
林渊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撑着坐起来，望着空荡荡的山谷——没有李明月的宫装，没有楚灵儿的桃枝，没有苏媚的剑穗，连方才幻境里的梅香都散得干干净净，只剩风雪呼啸，如泣如诉。
“诗诗。”他颤抖着捧起她的脸，拇指蹭过她耳后，检查有没有暗伤，触感粗糙，像是被冻裂的皮肤，“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疼？”
柳诗诗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我守着你，一步都没敢走……可她们突然就……就像被风吹走了……”
林渊望着天际翻涌的阴云，逆鳞在掌心发烫，像一块即将熔化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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