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攥着柳诗诗的手往山尖跑时,逆鳞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那灼痛像一滴熔金渗入血脉,沿着手臂一路灼烧至心口。
山风卷着潮湿的雾气灌进领口,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战,耳畔却同时传来柳诗诗急促的喘息——这小丫头平时总蹦蹦跳跳像只鹿,此刻却连半句抱怨都没有,只把他的袖子攥得发皱,指尖冰凉地贴着他手腕,微微颤抖。
“到了。”柳诗诗突然停步,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指尖微微发颤。
织梦台比林渊想象中更残破。
老桃树的枝桠间还挂着几缕褪色的红绸,在阴云中晃得人眼晕,风过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谁在低语。
台基上爬满黑褐色的藤蔓,每一根都泛着妖异的紫斑,摸上去黏腻如湿滑的蛇皮,散发着淡淡的腐腥味。
而在台中央的三个方位,分别笼罩着不同的雾气:东边是血色雾霭,浓得如同凝固的血浆,雾中传来刀剑相击的铿锵声,夹杂着金属刮擦骨肉的刺耳锐响;南边是机关齿轮转动的“咔嗒”声,节奏机械而冰冷,仿佛有无数铁齿在咬合、碾磨;西边则飘着若有若无的轻笑,像极了苏媚勾人时的尾音,那笑声缠绵入耳,带着温热的呼吸感,仿佛有人贴着耳廓低语。
“是她们。”林渊喉结滚动,逆鳞的灼烧感顺着血管窜到眼眶,眼前竟浮现出雾气里影影绰绰的轮廓——李明月的凤纹披帛在血雾中翻飞,楚灵儿的银铃发绳在机关阵中轻晃,苏媚的朱砂唇在幻影间轻启,吐出一缕缕蛊惑的香气。
柳诗诗突然拽他衣角:“阿渊哥哥,东边的雾里有血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冰魄剑在鞘中轻鸣,像寒泉滴落石上,“像……像李姐姐的步摇碎了。”
林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东边。
血色雾气里,李明月正跪在满地碎玉间,玉片锋利如刀,割破了她的裙裾,血珠顺着小腿滑落,滴在玉上发出“嗒”的轻响。
她的凤冠歪在一边,发间那串曾让她得意了半个月的珍珠步摇断成两截,珠粒滚得到处都是,每一颗都沾着血,映着雾光泛出诡异的红。
叛军的刀尖抵着她后颈,寒意刺肤,她却梗着脖子笑,声音沙哑却坚定:“朕的江山,轮不到你们染指。”
“那是她最恐惧的梦。”林渊咬着牙,掌心逆鳞的温度几乎要灼出焦痕。
他记得李明月说过,十二岁那年她躲在龙椅下,听着叛军喊“清君侧”,看着父皇的龙袍被血浸透,那晚的血腥味至今还缠在她的梦里。
此刻梦境里的她,分明又回到了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小郡主,只是强撑着用公主的骄傲硬扛。
“诗诗。”林渊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指尖触到她耳垂的冰凉,“用冰魄剑刺向她步摇的位置。
你梦里的红绸被风吹起时,是不是有冰碴子落下来?
那是你潜意识里破幻的法子。”
柳诗诗的睫毛颤了颤,冰魄剑“嗡”地出鞘,剑身泛起幽蓝寒光,像一片会流动的月光。
她掌心凝出薄冰,指尖触到剑柄时,一股寒气顺着手臂蔓延,仿佛血液都凝成了霜。
当剑尖触到血色雾气的刹那,李明月突然抬头——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被唤醒的清明。
“是阿渊。”李明月轻声说。
冰剑刺破雾气的瞬间,叛军、碎玉、满地血光都化作齑粉,随风飘散,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味。
李明月踉跄着扑过来,发间步摇的铃铛还在响,这次却是清脆的,带着劫后余生的颤音:“你怎么才来?”她声音发哑,却在触到林渊肩膀时悄悄松了手,只余下指尖轻轻勾住他腰带,指尖微暖。
南边的机关阵突然传来“咔”的一声。
林渊转头,正看见楚灵儿被九条锁链吊在半空,铁链冰冷刺骨,勒进她手腕的皮肉,留下深红的压痕。
她的短刃砍在锁链上迸出火星,发绳上的银铃被震得乱响,声音清脆却带着急促的喘息:“破阵口诀是‘金克木,木生火’——阿渊!你怎么才来!”最后半句带着点撒娇的尾音,可林渊看见她手腕上被锁链勒出的红痕,心尖猛地一抽,仿佛那痛也传到了自己身上。
“逆鳞,借我力。”林渊低喝。
掌心的逆鳞腾起淡金火焰,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金属灼烧的焦味窜进鼻腔。
他抬手按在最近的锁链上,铁链“啪”地断裂,火星四溅,烫到他手背。
楚灵儿摔下来时他稳稳接住,小丫头却立刻扒着他肩膀去看其他锁链:“左边第三根是活扣!我早看出来了,就是够不着——机关需要外力触发,我一动就会引爆炸弹。”
“知道了,小机灵鬼。”林渊笑着用火焰熔断最后一根锁链,热浪拂过脸颊,“下次被困记得喊救命,别硬撑。”
楚灵儿的耳朵尖瞬间红透,扑棱着从他怀里跳出去,短刃在掌心转了个花,刃尖还沾着一点火星:“谁……谁要喊救命!”
西边的雾气突然翻涌。
苏媚的轻笑混着无数重叠的男声:“小郎君,这么多我,你挑哪个?”林渊转头,正看见七个“自己”围着苏媚打转。
有穿儒生长衫的,有披玄铁重甲的,甚至有个叼着草茎歪头笑的——活脱脱他刚穿越时的模样。
苏媚倚在假林渊怀里,指尖绕着对方的发尾,吐息温热:“小郎君,上个月在醉仙楼,你说要给我赎身时,手是不是抖得像筛糠?”
假林渊的表情僵了僵:“自然是……自然是情难自禁。”
“假话。”苏媚突然甩袖,袖中银线缠住假林渊的脖子,冷光一闪,“真阿渊会说‘赎身钱我攒了三个月,你若嫌少,我便再去抄十本《论语》’。”她抬眼望来,眼波流转间全是笃定,“阿渊,过来。”
林渊大步走过去,穿过层层幻影,脚下的雾气如水面般荡开涟漪。
当他的指尖触到苏媚耳垂上那粒他亲手串的珍珠时,一股熟悉的艾草味扑鼻而来——那是昨晚他帮诗诗煎药时沾上的。
所有假林渊同时消散,幻影如泡影破裂,只余下真实温度在指尖流转。
苏媚勾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笑,吐息温热:“我就知道,只有你身上有艾草味——昨晚你帮诗诗煎药,沾了一身。”
林渊还没来得及回应,织梦台突然震颤。
黑雾从老桃树根下翻涌而出,凝聚成梦魇使者的轮廓。
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声音像生锈的铁链拖过石地:“你们以为破了幻象?
这里每一根情丝,都是你们自己的执念!
李明月贪念帝王权,楚灵儿贪念师兄弟谊,苏媚贪念红尘暖,柳诗诗贪念……贪念你怀里那点温度!”
“住口!”李明月的步摇铃铛炸响,声音清越如剑鸣,“我贪的从来不是权,是……是能护着在意的人站在阳光下的资格!”
楚灵儿的短刃抵住梦魇使者咽喉,刃尖寒光闪烁:“我贪的是和阿渊一起拆机关时,他说‘灵儿真聪明’的样子!”
苏媚的银线缠住对方手腕,指尖微颤:“我贪的是他抄《论语》时写错字,被我笑话了三天还红着脸辩解的傻样。”
柳诗诗攥紧林渊的手,声音清清脆脆,像晨露滴落:“我贪的是阿渊哥哥的手,比我煎的药还暖。”
林渊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逆鳞突然在体内炸开。
淡金火焰从他掌心腾起,裹住五人的手,温度如春阳融雪,暖意顺着血脉蔓延。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五人的心跳,震得老桃树的红绸猎猎作响:“执念也好,真情也罢——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改写命运!”
火焰席卷整个幻境。
梦魇使者的尖叫被烧得支离破碎:“你疯了吗!会连累所有人——”
“我们不怕。”
五双手同时攥紧他的。
李明月的步摇碰着楚灵儿的银铃,苏媚的银线缠着柳诗诗的冰剑,温度顺着掌心涌进他血脉。
逆鳞的火焰突然变得温暖,像春天的风卷着桃花香,所过之处幻境如薄冰碎裂,露出清明的天光。
林渊缓缓睁开眼。
他们站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
晨露顺着松针滴落,砸在肩头凉意沁人,远处传来山泉叮咚,清越如琴。
五女的衣角都沾着草屑,李明月的步摇重新串好,楚灵儿的银铃还在轻响,苏媚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柳诗诗正踮脚替他拂去肩头上的落叶,指尖轻柔如风。
“这是……”林渊刚开口,前方传来清越的女声。
“你们已触碰‘情之本源’。”
众人抬头。
树影斑驳间,一位白衣女子抱琴而立。
她的发间没有珠钗,只别着一朵半开的桃花,眼尾的红痣像点在人心尖上的朱砂。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她说完,转身走进森林深处。
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缠着的、泛着微光的情丝——每一根,都映着林渊与五女的倒影。
林渊望着她的背影,逆鳞在掌心轻轻发烫。
他转头看向身侧五人:李明月正理着被风吹乱的披帛,楚灵儿已经踮脚去够枝头的野果,苏媚倚着树笑他发呆,柳诗诗把摘到的野花往他鬓角插。
晨雾里,传来白衣女子的琴音。
那是首他从未听过的曲子,却让人心底泛起莫名的勇气——像是,要与全世界为敌,也要护好眼前人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