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尖还残留着五人掌心的温度,温热黏腻,像刚握过一捧晒暖的沙。
晨雾里那株老桃树的影子还未完全从记忆里褪去,可眼前的森林已在白衣女子的琴音中泛起涟漪——她转身时,腰间的情丝突然绷直,像根被拉紧的琴弦,“啪”地一声脆响,扯开了空间。
一道黑黢黢的裂缝出现在众人面前,裂缝深处翻涌着灰雾,如腐朽的云絮翻滚不息;隐约能看见悬浮的断剑,锈迹斑斑,剑尖滴落着暗红的铁锈水;碎裂的玉珏漂浮在雾中,裂痕里渗出幽蓝的微光;还有半块刻着“情”字的残碑,碑面布满裂纹,字迹边缘正缓缓剥落,像被无形之手一点点抹去。
李明月的指尖最先掐进腰间玉坠,那是她从小带的避邪物,此刻凉得刺手,寒意顺着指腹爬进血脉,激得她肩头一颤;楚灵儿的银铃突然不响了,她踮脚扒着林渊肩膀往裂缝里看,发尾沾的野果“骨碌”掉在地上,滚进雾里没了声,果皮碎裂的酸涩气味瞬间被雾气吞没;苏媚的银线在腕间缠了三圈,尾端却悄悄勾住柳诗诗的冰剑——那小丫头正咬着唇,把方才插在林渊鬓角的野花重新别好,花瓣上的露水顺着他耳尖往下淌,冰凉一滴,滑进衣领,激起一阵细微战栗。
“这是……天命战场。”白衣女子的声音像浸了松脂的琴丝,低沉而粘稠,余音在空气中拉出细密的震颤,“你们触碰了情之本源,便要直面天命的审判。”她的目光扫过五人交握的手,眼尾的红痣微微发颤,像一粒将坠未坠的朱砂泪。
林渊往前迈了一步。
他能感觉到逆鳞在丹田发烫,像团被揉皱的火焰,每跳一下都燎得心口发疼,热流顺着经脉窜上脊椎,烧得指尖发麻。
李明月的披帛突然缠住他手腕,拽得他踉跄半分——公主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却又慢慢松了,只留一圈红痕:“若有危险……”
“我护着你。”林渊反手扣住她的指节,掌心相贴的瞬间,传来她指尖的微颤与汗湿的温热。
他看见楚灵儿已经蹦蹦跳跳踩进裂缝,发顶的银铃重新响起来,清脆如碎玉,像在敲战鼓;苏媚歪头笑他,银线“唰”地绷直,当先没入雾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光痕;柳诗诗攥着他另一只手,掌心全是汗,却还是仰起脸,睫毛轻颤:“阿渊哥哥去哪,诗诗就去哪。”
雾里有铁锈味,混着腐木与陈年香灰的气息,吸进肺里像吞了把碎砂。
林渊刚站稳,头顶突然炸响惊雷,震得脚底地面龟裂,碎石跳起,砸在靴面上生疼。
“林渊!”
那声音像千万人同时开口,低语、怒吼、哭泣交织成洪流,震得他耳膜生疼,太阳穴突突直跳。
半空中浮起个身影,裹着灰蒙蒙的雾气,只能看见一双泛着冷光的眼睛——像极了幻境里那只梦魇使者,却多了种居高临下的森然,“你私改情缘,扰乱天命秩序,今日当受审判!”
“秩序?”林渊仰头冷笑,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如磨刀石刮过铁皮。
他想起幻境里那些被命运线勒得喘不过气的脸,想起苏媚说“贪他抄错字的傻样”时眼里的光,想起柳诗诗说“手比药暖”时睫毛上的霜,想起李明月偷偷往他书里夹的桂花糕那甜糯的香气,想起楚灵儿把辣椒粉倒进他脚盆时憋不住的笑——那些细碎的、真实的、属于“人”的温度,此刻在胸腔里灼烧。
“你们所谓的秩序,不过是把人心当棋子摆弄!”
天命使者的雾气突然翻涌成漩涡,呼啸声如万鬼哀嚎,风卷起地上的碎石与断剑残片,割得脸颊生疼。
林渊感觉有根无形的线缠上脖子,越勒越紧——那是他在幻境里见过的“命运线”,此刻正泛着冷青色的光,要把他的喉骨捏碎,窒息感如铁箍勒进气管。
李明月的剑“嗡”地出鞘,剑尖挑断他颈侧的线,金属相击的锐响刺破耳膜;楚灵儿的银铃突然炸响,铃音如针,震得雾气散开些,露出底下焦黑的土地;苏媚的银线缠上他腰,猛地往后一拽,力道大得让他后背撞上她的肩,传来她衣料的冷香与体温;柳诗诗的手按在他后心,传来缕缕暖意——像她煎药时,砂锅盖子被蒸汽顶得“噗噗”响的温度,药香混着炭火的暖意,顺着掌心渗入经脉。
“逆鳞!”林渊低喝。
淡金火焰从掌心腾起,这次没有灼痛,反而像浸了桃花蜜的阳光,顺着五人的手窜进各自血脉。
李明月觉得被剑气割伤的指尖在发烫,伤口边缘竟有细小的金光游走,痛感渐消;楚灵儿发现方才够野果时蹭破的膝盖不疼了,皮肤下似有暖流轻抚;苏媚腕间的银线泛起金纹,触手温润如玉;柳诗诗闻到了记忆里阿渊哥哥身上的墨香——原来逆鳞之火,是他们的心跳。
“情即天命,命亦由心。”林渊闭了闭眼。
他想起在幻境里,五双手攥住他时的温度;想起苏媚笑话他抄错字时弯成月牙的眼;想起李明月偷偷往他书里夹的桂花糕;想起楚灵儿把辣椒粉倒进他脚盆时憋不住的笑;想起柳诗诗煎糊了药还硬塞给他说“补身”的傻样。
这些碎片在他识海里炸开,连成一片金光——那是情契共鸣的力量。
虚空中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呜咽,如风穿墓穴,如雨打残碑。
数道身影从雾里浮出来,有穿宫装的女子,裙裾褴褛,发丝如枯草;有披铠甲的将军,胸甲碎裂,肩头插着半截断矛;有抱琴的书生,琴弦尽断,指尖滴血……他们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纠缠的情丝,如蛛网密布;心口插着半截命运线,线的另一端连向天命使者,随呼吸微微抽搐。
林渊盯着其中一张脸——那是个穿红嫁衣的姑娘,眼角的泪痣和苏媚有七分像。
“你们……”他喉咙发紧,声音发涩,“原来你们也曾挣扎过。”
红嫁衣姑娘突然动了。
她枯瘦的手缓缓抬起,指尖的情丝轻轻碰了碰林渊掌心的火焰——那是逆鳞之火,此刻正随着五人的心跳明灭,火焰跳动时,映出她眼眶中渗出的血泪,一滴,再一滴,落在焦土上“滋”地轻响。
她的嘴角却扯出个笑,干裂的唇角裂开,血丝蜿蜒。
其他残魂纷纷效仿,有的摸了摸李明月的剑,指尖划过剑脊,留下一道微光;有的碰了碰楚灵儿的银铃,铃身轻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叮”;有个老书生甚至颤巍巍地摸了摸柳诗诗鬓角的野花,花瓣微微一颤,露珠滚落。
“阿渊!”
李明月的惊呼让林渊抬头。
天命使者的雾气凝成巨掌,正从头顶压下,掌风如山崩,压得地面塌陷,碎石腾空;掌心里的命运线如毒蛇乱舞,嘶嘶作响,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林渊想也不想推开五女,逆鳞之火在周身暴涨——可这次,火焰里多了其他颜色:李明月的剑光是冷白,如寒霜凝刃;楚灵儿的银铃是碎金,如星雨洒落;苏媚的银线是幽蓝,如深海暗流;柳诗诗的药香是暖橙,如炉火微明。
五种颜色交织成网,托住了那只巨掌,火焰与雾气相撞,发出“嗤嗤”蒸腾之声,热浪扑面,灼得睫毛发卷。
“我不是你的棋子!”林渊的声音混着五人的呐喊,如雷霆炸响。
他身后突然浮现出一尊身影,由万千情丝织成,每根情丝都映着他与五女的过往:在桃树下抄《论语》的傻样,在药庐里被药味呛到的咳嗽,在御花园被李明月追着打的狼狈,在剑冢被楚灵儿恶作剧的跳脚……情丝真身抬手,掌心的火焰裹着五人的力量,轰然砸向天命使者的护盾。
“咔嚓——”
护盾碎了,碎片如冰晶四溅,划破雾气。
天命使者的雾气被烧出个大洞,露出底下一张年轻的脸——和林渊有三分相似。
他盯着林渊身后的情丝真身,突然笑了:“你以为挣脱了?真正的‘命格圣女’已在路上……她会亲手终结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被逆鳞之火吞没。
林渊喘着粗气,转身去扶摔倒的柳诗诗。
楚灵儿已经蹦到他肩头,扯着他耳朵喊“阿渊好帅”;苏媚倚着断剑笑,银线在指尖转出花;李明月替他拍去后背的灰,耳尖通红。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战场边缘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紫光,像根被折断的紫钗,转瞬即逝,留下一道淡淡的焦痕。
“那是……”林渊眯起眼。
“是新的考验。”
白衣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渊回头,见她正弯腰捡起那朵半开的桃花——方才被气浪震落的。
她眼尾的红痣在阳光下泛着柔光,“不过现在,先看看你们的情丝吧。”
她摊开手。
掌心里,五根情丝正缠着林渊的逆鳞之火,每根都比之前更亮,更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