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指尖在触及那抹陌生温度的瞬间便僵住了。
黑纱下的眼睛像两柄淬了千年寒霜的匕首,精准刺穿他所有伪装的镇定。
他望着那双眼,喉结动了动,记忆的碎片突然如潮水倒灌——茉莉香的绣帕在鼻尖萦绕,雪夜煮茶时落在她发间的梅瓣触感犹存,还有那句被他亲手碾碎在绝情谷的"等我修成大道,便来娶你",如针般扎进耳膜。
"白...芷?"他声音发颤,连退半步却撞进李明月怀里。
公主的手仍紧攥着他后颈,此刻正随着他的震动微微发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灼烧他的皮肤,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会消散。
"林渊。"黑纱女子又唤了一声,这次带着血锈味的风卷开她半幅面纱,露出嘴角一道暗红的疤,"你说爱我。"
这五个字像重锤砸在他心口,震得他耳中嗡鸣,胸口闷痛如压千钧。
林渊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藏书阁翻到的《幽冥志》——泛黄纸页上墨迹斑驳,记载着"花魂入魄,怨气成蛊"的禁术。
指尖残留着书页粗糙的触感,仿佛命运早已写下伏笔。
原来她没有死,是被他斩断情丝的那夜,在寒风里跪了三天三夜,最后用半条命换了缕残魂,困在幽冥花海三百年。
萧若雪抚着她手背轻笑:"我主等这日,等的是用你的情债做引,破了这劳什子心阵。"她指尖划过腰间玉牌,天命战场的雾气突然凝成黑蛇,缠上林渊脚腕——冰凉黏腻的触感顺着小腿攀爬,像毒蛇吐信。
林渊却听不见她说话了。
他望着白芷眼角的泪,那泪落在黑纱上晕开个淡红的点,像极了前世她给他绣的并蒂莲。"你还活着?"他踉跄着往前,被楚灵儿一把拽住手腕——小丫头的银铃今日没响,攥得他生疼,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阿渊,她身上有尸气!"
"是你把我变成这副模样。"白芷掀开最后半幅面纱,露出的面容半是活人半是枯骨,腐臭与茉莉香交织扑鼻,"你要修无情道,我便替你斩断情丝;你说要去取绝情果,我便替你挡了三重雷劫。
可你回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从此再无白芷'。"
林渊的呼吸骤然急促,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想起前世那夜自己站在绝情崖顶,看着她浑身是血地爬上来,却狠下心将情蛊从心口剜出——剜下的不仅是蛊,还有温热的血、断裂的筋络,和她一声未落的"阿渊"。
那时他以为,无情才能证道,却不知剜掉的不是情蛊,是个姑娘的命。
"阿渊?"柳诗诗的手从他掌心抽走,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掐疼了她。
小药童眼眶泛红,却仍踮脚替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指尖拂过他颈侧时带着微颤的暖意:"别怕,我信你。"
苏媚的手指绕上他发尾,带着暖香的气息拂过耳畔,发丝扫得耳尖发痒:"要战便战,我替你按住萧若雪的剑。"
李明月的额头抵着他后颈,低低的声音裹着热气,呵出的白雾在他颈间凝成细小水珠:"我在。"
林渊突然笑了。
他望着白芷枯骨与活人交叠的脸,缓缓松开众人的手。
情之心石在他心口发烫,五团光在意识深处跳动——是李明月的凉、楚灵儿的暖、苏媚的软、柳诗诗的温,还有圣女那缕冰得惊人的情丝,如寒针刺骨。
"我带你看段记忆。"白芷抬手,黑蛇般的雾气突然涌进林渊眉心,冰刺般的寒意瞬间贯穿头颅。
寒风骤起,裹挟着雪粒抽打面颊。
他站在三百年前的雪夜里。
梅树下落满积雪,有个穿月白裙的姑娘跪在崖边,指尖抠着青石板,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雪地上,开成红梅——那血滴声清晰可闻,"嗒、嗒"敲在心上。
"阿渊,我不疼。"她抬头,睫毛上结着冰碴,声音像碎玉相击,"绝情果我替你取到了,你看——"她从怀里掏出颗猩红的果子,染着血的手冻得发乌,"你快服下,别误了证道。"
林渊想伸手接,却看见另一个自己从崖后走出。
那自己穿着玄色道袍,眼神冷得像刀:"谁准你碰绝情果?"他抬手挥出一道剑气,果子碎成血雾,腥甜气息弥漫鼻腔,"我要的是无情,不是累赘。"
"我不是累赘!"姑娘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指尖的血蹭在他靴面上,"我可以学你修炼,我可以不说话,我可以......"
"够了。"玄衣人抽出佩剑,剑尖抵住她心口,金属的寒意透过衣料渗入肌肤,"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叮——"
现实中的情之心石突然发出清鸣,如琉璃碎裂。
林渊在幻境里抬起手,握住那柄刺向姑娘的剑。
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姑娘仰起的脸上,温热黏腻。
"我错了。"他说。
幻境里的玄衣人愣住。
姑娘也愣住,睫毛上的冰碴簌簌掉落,砸在雪地上发出细碎声响。
"我错了。"林渊重复,松开剑,蹲下来与她平视,掌心残留的血与雪混成泥,"那时我太蠢,以为无情就能无敌。
可现在我知道了,情不是累赘,是......"他摸出怀里的情之心石,触感温润如活物,"是能让我站在这里,说'我后悔了'的底气。"
姑娘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指尖的冰凉与掌心的温热交织。
幻境开始崩塌,梅树、雪地、绝情崖都在碎裂,唯有她的眼泪是真实的,烫得他脸颊生疼,像融化的雪水渗进衣领。
"你变了。"她轻声说,声音如风中残烛,"变得温柔了。"
"我用三百年时间学的。"林渊将情之心石贴在她心口,感受到她胸腔里微弱的搏动,"现在,我想用剩下的命,还你一份真心。"
情之心石突然爆发出五彩色光,灼热如熔岩流淌。
白芷的枯骨面容开始消融,露出前世那张玉雪般的脸。
她望着光里浮动的五缕情丝,忽然笑了:"原来你这些年,不是在负心,是在学如何用心。"
她的身影渐渐透明,融入情之心石——最后一缕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茉莉香与雪夜的凉。
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石纹流入体内——是三百年的怨气,是未说出口的思念,是被他亲手碾碎的爱意,如潮水冲刷经脉。
"小心!"楚灵儿的尖叫撕裂空气,尖锐得刺破耳膜。
林渊抬头,正看见萧若雪捏碎玉牌,十二道黑影从雾气里窜出——是天命使者!
他们手持锁链,直取林渊心口,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锵锵"声。
"想动他?"
一道冰蓝色的光突然横在中间,寒气逼人,凝出霜花。
命格圣女站在光里,发间的命盘裂开蛛网状纹路,每一道裂痕都渗出星辉般的光。
她转头看向萧若雪,眼神冷得像刀:"你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你引天命使者入人间,根本不是为了维护命格,是为了......"
"闭嘴!"萧若雪挥出一掌,圣女的命盘碎成星屑,光点如萤火纷飞。
她踉跄着退到林渊面前,掌心按在他心口——那温度如极地寒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接住我的力量。
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圣女!"柳诗诗哭喊着扑过去,指尖只抓住一片消散的光,凉意如雪融。
林渊感觉有磅礴的力量涌入体内,经脉如被烈火灼烧又瞬间冰封。
情之心石突然化作五根情丝,缠住十二道天命使者——丝线绷紧时发出细微的"铮"鸣。
萧若雪的脸色骤变,转身要逃,却被楚灵儿的银鞭缠住脚踝——小丫头的银铃终于响了,叮叮当当像催命符,声浪震得耳膜发痛。
"想走?"苏媚旋身挡在她面前,指尖挑开腰间的软剑,剑刃出鞘时发出清越龙吟,"我替阿渊讨这三百年的债。"
李明月的剑已经出鞘,寒芒映着她泛红的眼尾,剑气激荡起地面碎石:"今日,天命也留不住你。"
林渊闭了闭眼。
五缕情丝在他周身盘旋,白芷的、李明月的、楚灵儿的、苏媚的、柳诗诗的,还有圣女残留的那缕冰寒——所有温度汇集成一团火,烧穿了整片天命战场的雾气。
"轰——"
爆炸的气浪掀翻众人,热风裹挟着硝烟扑面而来。
林渊在余波中踉跄着站稳,掌心突然多了枚温热的珠子。
那珠子泛着粉白的光,里面隐约能看见五缕情丝缠绕,还有缕极淡的茉莉香,随呼吸在鼻尖若隐若现。
"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前世雪夜的茶烟袅袅,像圣女消散前的叹息,又像白芷融入情之心石时的轻笑,余音绕耳不散。
林渊望着掌心的珠子,突然笑了——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情丝命核。
远处传来脚步声,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轻响。
他抬头,看见李明月捂着胳膊跑过来,楚灵儿扶着柳诗诗,苏媚提着染血的软剑,发梢还沾着硝烟,指尖残留着铁锈味。
"阿渊?"李明月的手又覆上他后颈,这次带着暖意,掌心的茧摩挲着旧伤,"你没事吧?"
林渊握住她的手,将情丝命核塞进她掌心:"没事。
只是......"他望着逐渐消散的雾气,望着掌心残留的茉莉香,"有些债,终于还清了。"
风卷着梅香吹来,拂过唇角。
林渊低头,看见情丝命核在李明月掌心轻轻跳动,像颗小小的、鲜活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