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是被鼻尖的冷意冻醒的。
睫毛上凝着薄霜，他眨了眨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李明月绣着金线鸾鸟的袖口。
那袖口就在他眼前半尺处，却迟迟没有落下来——公主殿下垂着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像极了上次他替她挡下刺客时，她握着金疮药瓶的模样。
"醒了？"
声音比往日更冷三分，林渊却听出尾音的发颤。
他想伸手去碰她的手背，腕间突然一紧，银鞭的倒刺擦着皮肤划过。
楚灵儿不知何时跪坐在他身侧，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眼尾的泪痣被冻得发红："装死好玩吗？"
"小灵儿莫要吓他。"苏媚的声音裹着暖意飘来，绣着牡丹的水袖拂开楚灵儿的银鞭。
她蹲下身，指尖掠过林渊眉骨，胭脂香混着雪气钻进他鼻腔："若真有事，我们怎会由着你躺在这里？"
林渊刚要开口，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砸在他胸口。
柳诗诗退后半步，绞着帕子的指节发白，发间的桃花簪歪向一侧："我、我去看梅花开了没..."话音未落就往梅树后跑，裙角扫落一串积雪。
五个人里，只有萧若雪站得最远。
她倚着冰棱垂挂的崖壁，玄色披风上落满雪，目光像淬了冰的剑，却在林渊看过来时迅速移开。
林渊的笑容僵在脸上。
三天前他打碎锁命剑时，五女明明围在他身边又哭又闹；此刻李明月的手仍悬在半空，楚灵儿的银鞭松了又紧，苏媚的指尖停在他喉结处，柳诗诗的帕子掉在他脚边——她们的动作都像被按了暂停键，连呼吸都带着不自然的滞涩。
"阿渊？"苏媚轻轻推他肩膀，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生硬，"该回皇城了。"
林渊被她扶着站起来，后腰突然抵上冰凉的剑尖。
楚灵儿的银鞭缠上他手腕，这次没留半分情面："先解释清楚，为什么醒了不叫我？"
李明月终于放下手，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吵什么。"她的声音闷在斗篷里，"父皇昨日传旨，说要接见北戎使者。"
林渊跟着众人往山下走，越走越觉不对。
山脚下的茶棚里，卖茶的老妇攥着粗布围裙对说书人喊："张老头，莫要讲那陈世美负心的故事！
如今这世道，负心汉才该被浸猪笼！"
说书人拍着醒木直挠头："可这是话本里写的..."
"话本？"老妇抄起茶碗往桌上一磕，"话本也得改！
我家闺女前日撕了合婚庚帖，说要嫁个卖糖葫芦的——多好的闺女，凭什么被八字框死？"
林渊脚步一顿。
他想起锁命剑碎裂时听见的轻响，想起那些被命格困住的故事长出新枝桠的声音。
可此刻老妇眼里的疯狂，和那日深宅里掀了庚帖的姑娘眼里的雀跃，分明是两种味道。
"公主！"
山路上冲来个小太监，膝盖磕在冰面上滑出半丈远："不好了！
陛下在御书房...在向北戎使者下跪！"
李明月的脸瞬间煞白。
御书房的门敞开着，龙椅歪在墙角，李皇帝跪在青金石地砖上，双手举着用玉玺印了红的婚书："孤愿以半壁江山为聘，求使者将公主许配给孤..."他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甜腻，"孤爱她，从见她第一面就爱了。"
北戎使者吓得连滚带爬，腰间的狼头坠子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陛下，臣是来谈岁币的！"
"岁币？"李皇帝突然笑起来，指尖蘸着御墨在婚书上画了朵并蒂莲，"孤给你双倍岁币，只要你把公主许配给孤。"
林渊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廊柱。
他能感觉到体内有团东西在翻涌，像被戳破的蜂窝，无数细碎的情绪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是李皇帝的执念，是茶棚老妇的偏执，是太学府士子此刻正在写的《为叛贼正名书》里翻涌的狂热。
"是情丝命核。"萧若雪突然开口，她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指尖掐进掌心，"你碎了天命锁，却没能力重塑情丝法则。
现在这些情丝...在吞噬人心。"
林渊低头看向腕间的淡粉印记，"命自情生"四个字正泛着刺目的光。
他伸手按住胸口，那里有团火在烧，每压制一分，御书房里李皇帝的笑声就更癫狂一分。
"试试这个。"苏媚突然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吐息扫过耳垂，"小郎君，配合我演场戏？"
她的手指勾住他腰带，眼尾上挑时，林渊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一瞬迷茫——像被线牵着的提线木偶，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动。
"苏姑娘这是做什么？"楚灵儿的银鞭"唰"地缠上苏媚手腕，鞭尾的银铃炸成一片乱响，"你当阿渊是戏子吗？"
李明月抱着臂靠在门框上，睫毛都没动一下；柳诗诗躲在廊柱后，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手指绞着帕子，把绣好的并蒂莲都揉皱了。
林渊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他故意倾身凑近苏媚，指尖划过她颈间的珊瑚坠子："媚儿今日怎么这般主动？"
苏媚的瞳孔微微收缩，可嘴上仍挂着笑："小郎君难道不喜欢？"
"不喜欢！"楚灵儿的银鞭抽在两人中间的青石板上，溅起一串冰渣，"阿渊是我的！"
她的剑尖抵在林渊胸口，手却在发抖。
林渊望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抓住她手腕往怀里一带。
楚灵儿惊呼一声撞进他怀里，银鞭"当啷"掉在地上。
"灵儿，"他轻声说，"你生气，是因为真的在乎我，还是被什么东西推着生气？"
楚灵儿的呼吸扫过他颈侧，突然用力推开他。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指尖按住太阳穴："我...我刚才为什么要拔剑？"
李明月终于有了反应。
她快步走到楚灵儿身边，握住她发抖的手，目光扫过林渊时像淬了冰："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可不等林渊回答，楚灵儿突然瞪大眼睛："阿渊的胸口！"
林渊低头，只见方才被楚灵儿剑尖抵住的位置，正渗出一抹诡异的紫光。
那光顺着他的血管蔓延，所过之处，御书房里李皇帝的笑声戛然而止，茶棚老妇的喊叫声突然静了，连柳诗诗绞着帕子的手都顿住了。
"逆鳞之力..."萧若雪的声音发颤，"和情丝命核共振了？"
下一刻，紫光如涟漪般扩散。
李皇帝猛地清醒过来，看着自己手里的婚书尖叫着甩出去；茶棚老妇瘫坐在凳上，捂着脸哭："我怎么会对老张头发这么大的火？"；柳诗诗从廊柱后走出来，攥着帕子小声说："阿渊，我刚才不是故意躲你的..."
可还没等众人松口气，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金纹从云层里垂落，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地面。
情丝监察使踏着金纹而来，白衣上的情丝图腾泛着冷光："林渊，你扰乱天道秩序，今日当受审判。"
林渊抹去嘴角的血——刚才共振时他吐了口血，现在喉咙里还腥甜。
他望着监察使背后翻涌的金云，突然笑了："你们的秩序，不过是用情丝当锁链，把人心锁在该走的路上。"
他转身看向李明月。
公主殿下正攥着楚灵儿的手，指尖发白，眼底还带着刚才清醒后的迷茫。
林渊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吻了下去。
李明月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蝶。
林渊能感觉到她的手从身侧缓缓抬起，又在触到他后背时顿住。
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他手背，是她掉下来的眼泪。
云层里的金纹突然剧烈震颤，监察使的声音都变了调："你这是在..."
"在证明。"林渊松开李明月，望着她泛红的眼尾轻声说，"人心该是什么样，从来不该由天道说了算。"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风掠过廊角。
林渊眼角的余光瞥见道黑影，像片被风卷起的枯叶，从御书房后墙的狗洞钻了进去。
那影子裹着褪色的蓝布衫，腰间挂着串铜铃——是早已死在三年前雪夜里的风铃婆婆。
李明月推开林渊，后退半步。
她的脸颊红得要滴血，可声音却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林渊，你...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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