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从幻境中踉跄迈出一步,青石板上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涟漪。
他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指节因攥紧信纸残页而泛白,那抹被雨水晕开的墨痕贴在掌心,像块烧红的炭。
“三锁已开……但你真正怕的,不是失去她,而是承认自己救不了她。”
心锁守灵的声音裹着雾霭漫过来,低沉如古钟撞响,尾音却淬了根细针。
林渊喉结滚动,眼前突然闪过前世雨夜里苏晚倒在他怀里的画面——那时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拼命说“我带你走”,可最后连她的体温都握不住。
原来十年间他把“遗憾”磨成了刺,扎别人,更扎自己。
“小友。”
一道带着暖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林渊猛地转头,玄音子不知何时立在五步外,月白道袍沾着些晨露,眉眼弯成他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当年在云来镇替他治伤时,这老道士也是这般温和地递过药碗。
此刻他掌心托着青瓷茶盏,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眼底那抹林渊说不上来的暗。
“你眼中多了东西。”玄音子将茶盏往前送了送,指节上的老年斑在雾气里泛着淡青,“是悔,也是光。”
林渊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起。
他早察觉这玄音子不对劲——上回在破庙相遇时,对方袖口飘出的黑雾与心锁幻境里的阴祟气息如出一辙。
可此刻他望着茶盏里晃动的倒影,突然想起幻境里苏晚消散前说的“去守护该守护的”。
他需要知道这老道士到底图什么,比起立刻撕破脸,装糊涂或许能套出更多话。
“谢前辈。”林渊伸手接茶,指尖触到茶盏的刹那,玄音子的拇指似有若无擦过他腕间命纹。
他没躲,垂眸饮尽茶水,温热的液体滑入喉管,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前世他给苏晚煎的药。
眼前突然泛起重影。
林渊踉跄扶住身侧的老槐树,树皮粗糙的触感还没来得及传进掌心,整个人便坠入无边黑暗。
再睁眼时,他正跪在青石板上,怀里的人浑身是血。
“楚灵儿?”林渊的声音发颤。
怀中人的狐耳软绵绵垂着,额间的朱砂痣被血污晕开,染脏了他前襟。
她的指尖冰得像块玉,正缓缓抚过他的脸:“你又逃了……每次都是这样。”
“不逃了!”林渊把她往怀里按得更紧,鲜血浸透他的衣袖,却比幻境里的雨水更烫,“就算你是假的,我也要陪你到最后!”他想起苏晚消散前说“结痂的疤是铠甲”,想起楚灵儿总爱用青竹香逗他,想起她偷吃他糖葫芦时狡黠的笑——原来他怕的从来不是失去,是连“陪她走到最后”的勇气都没有。
怀里的人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他下巴上。
林渊抹掉她嘴角的血,喉间发腥:“我学了看人心,辨真伪,这次换我守着你。”
楚灵儿的睫毛颤了颤,原本涣散的瞳孔突然聚起光。
她抬手勾住他后颈,力气大得不像将死之人:“那你告诉我……”她的呼吸扫过他耳畔,“是后悔没救我,还是后悔没早说喜欢我?”
林渊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想起上个月在竹屋,楚灵儿给他泡了碗加了七颗蜜枣的茶,说“甜过糖葫芦”;想起她总说“本姑娘才不稀罕你护着”,却在他被暗箭划伤时,用青竹枝挑了他半枚糖葫芦说“补补元气”。
原来有些心意,他早该说出口的。
“我后悔……”林渊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没在你给我泡蜜枣茶那天,说你比糖葫芦甜。”
话音未落,他心口的符纹突然灼烧起来。
金光如活物般从皮肤下钻出来,化作细密的情丝,轻轻缠上楚灵儿染血的手腕。
那不是控制,是温柔的包裹,像用线把碎了的瓷片小心粘起——他终于明白,所谓“封印遗憾”,不是抹去痛苦,是让伤口在记忆里好好愈合。
楚灵儿的身体开始透明。
她仰起脸笑,血污掩不住眼底的亮:“这次,你赢了。”
“我赢什么?”林渊攥紧她逐渐消散的手。
“赢了和自己的战争。”
黑暗如潮水退去。
林渊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心锁守灵脚下,后背的衣物全被冷汗浸透,像刚从寒潭里捞出来。
玄音子站在三步外,指尖还掐着法诀,见他醒转立刻收了手,面上堆起关切:“小友可是累着了?这心锁幻境最耗心神……”
“累?”林渊抹了把脸上的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他盯着玄音子的袖口——那里正飘出一缕极淡的黑气,和幻境里楚灵儿伤口上的阴祟气息一模一样,“前辈的茶,比心锁还能催幻境啊。”
玄音子的瞳孔骤缩,转瞬又恢复成慈和模样:“小友说笑了,老道不过……”
“不过想试试我新觉醒的情丝之力?”林渊站起身,从怀里摸出那张信纸残页。
雨水早把墨迹泡得模糊,可“守护”二字在金光里泛着暖光,“你引我入幻境,想激我失控,好看看命格真灵的破绽。可惜啊——”他勾了勾嘴角,“我眼泪比功法还灵,你往茶里下的阴祟,全被我哭崩了。”
玄音子的面皮抽搐了一下。
林渊看着他转身时僵直的背影,突然想起苏晚说的“铠甲”——原来最硬的铠甲,从来不是功法,是承认自己软弱后,依然愿意守护的决心。
风卷着雾散了些。
林渊摸了摸心口还在发烫的符纹,那里缠着若有若无的情丝,像楚灵儿的青竹香,苏媚的狐尾,柳诗诗的糖葫芦,李明月的剑——他要守护的,都在血脉里活着。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
林渊低头理了理被血污浸透的衣袖——幻境里的血是假的,可心跳的疼是真的,眼里的光也是真的。
他抬脚往营地走,靴底碾碎一片金粉,那是心锁崩断的碎片。
营地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甜香,像糖葫芦,像蜜枣茶。
林渊攥紧怀里的信,突然觉得脚步比任何时候都稳。
或许是苏媚,或许是楚灵儿,或许是任何一个他要守护的人。
但此刻,他只需要先走完这段被金粉铺满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