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踩着金粉铺满的小径往营地走时,鼻尖先撞上了甜丝丝的蜜枣香。
那香气裹着篝火的暖,混着点焦糊的糖渣味,像根软乎乎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发紧的喉结——是柳诗诗又偷偷烤糖葫芦了,糖熬老了才会有这种焦香。
营地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苏媚的狐尾先扫了出来。
她倚着门框,月白纱衣在暮色里泛着珍珠似的光,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小郎君这是去采晨露了?后背都湿透了。”话音未落,人已经欺身过来,葱白指尖刚要碰他后颈,却在触及冷汗时顿了顿。
林渊被她的温度烫得缩了缩,低头看她眼尾的朱砂痣——那点红今天没晕开,像颗凝固的血珠。
他忽然想起幻境里楚灵儿消散前的笑,喉咙发哽:“媚儿,我今天……”
“嘘。”苏媚的指尖贴上他唇,尾音却没了往常的轻佻,“先坐。”她半扶半拽把人按在草席上,跪坐时裙摆如花开在他脚边,掌心覆上他后心缓缓揉着,“小郎君今天怎么不笑了?是不是哪个女人欺负你了?”
林渊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金步摇,忽然想起幻境里自己攥着楚灵儿消散的手时,也是这样望着她的眼——原来他早把这些人的模样,刻进了骨缝里。
他扯出个苦笑:“是我自己欺负自己太久。”
苏媚的手猛地顿住。
篝火映得她耳尖泛红,连眼尾的朱砂都跟着颤了颤。
林渊这才发现她今天没涂脂粉,连唇色都淡得像片花瓣,原来她刚才倚门时,根本不是在等他笑话,是在等他伤口。
“啪嗒。”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砸在他手背。
林渊抬头,正撞进苏媚慌乱垂眸的眼。
她睫毛上挂着泪珠,却偏要扬起下巴笑:“小郎君的苦水都倒我这儿了,总得收点利息——”话没说完,帐外突然响起脆生生的吆喝:“渊哥哥!药汤来咯!”
柳诗诗像只扑棱棱的雀儿撞进来,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碗沿还沾着褐色药渣。
她发间的海棠花歪到耳后,裙摆沾着草屑,显然是从药庐一路跑过来的:“给你补补!听说你刚才哭得好惨!”
林渊接过碗,凑到鼻尖一闻——辛辣的椒香混着药苦直窜天灵盖。
他喝了一小口,喉管立刻烧得发烫,差点喷出来:“这啥?辣椒水?”
“灵儿姐姐说的!”柳诗诗蹲在他脚边,掰着手指认真解释,“她说伤心就得辣一辣,才能醒神!我特意去药庐翻了,找到了最辣的朝天椒,还加了当归黄芪——”她突然捂住嘴,眼睛亮晶晶的,“哎呀,我是不是说漏嘴了?灵儿姐姐说要给你惊喜的!”
帐外传来低低的笑声。
林渊这才发现心锁守灵不知何时站在竹帘外,玄色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嘴角却勾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此女倒是懂疗愈之道。”
苏媚抽了张帕子替林渊擦嘴,指尖还沾着他刚才喷出来的药汤,却笑得前仰后合:“楚姑娘这招……倒像是给小郎君灌了碗火灵丹。”
林渊望着碗里翻滚的红汤,忽然想起幻境里楚灵儿透明的指尖,她当时也是这样,总爱变着法儿给他找乐子。
他低头喝了口,辣得眼眶发酸,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诗诗,下次让灵儿教你调蜜枣茶,这味……够冲。”
帐中哄笑未歇,玄音子的身影已从帘外移入。
他手里捧着个青瓷茶盏,面上挂着关切的笑:“小友可是受了伤?老道方才见心锁碎片四散,怕是下一重锁的线索要露了——不如我去帮你探查?”
林渊垂眸盯着茶盏里晃动的茶汤,想起幻境里玄音子袖口那缕黑气。
他指尖在草席下轻轻敲了敲——这是和苏媚约好的暗号。
苏媚立刻起身,发间金步摇“叮”地撞在玄音子茶盏上:“道长好雅兴,这茶……”她话音未落,指尖已掠过玄音子的衣袖。
那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
苏媚的瞳孔微微收缩,指甲掐进掌心才没叫出声——玄音子的衣角像浸在冰窟里,带着股腐木混着檀香的怪味,根本不似活人身上的温度。
她借着整理发饰的动作,凑到林渊耳边:“这人身上的香味……不像活人。”
林渊垂眼盯着自己交叠的手,指节在草席下攥得发白。
他想起幻境里楚灵儿说的“铠甲”,原来真正的铠甲,是把软肋亮出来当武器。
他抬头时已换上副信赖的笑:“有前辈帮忙,是我求之不得。不过夜里露重,前辈不如留在此处?我这帐子大,挤一挤也暖和。”
玄音子的眼角跳了跳,转瞬又恢复成慈和模样:“小友客气了。”
夜渐深。
林渊合眼躺在草席上,听着帐外虫鸣,闻着苏媚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还有柳诗诗蜷缩在角落的轻鼾。
他能感觉到玄音子的视线像根针,扎在他后颈——那道视线在丑时三刻突然变得灼热。
“灵儿……对不起,我这次一定护住你。”林渊喃喃着翻了个身,掌心悄悄按在胸口的符纹上。
情丝在血脉里窜动,像无数根细针,顺着血管扎向四周。
帐中响起布料摩擦的轻响。
林渊闭着眼,能清晰感觉到玄音子的手悬在他眉心上方,指尖溢出的黑气像条蛇,正往他识海钻。
他数到第三声心跳,突然睁开眼——
玄音子的瞳孔里翻涌着墨色漩涡,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小友以为,情丝之力就能困住我?”他的指尖已经触到林渊眉心,黑气却突然被什么缠住。
林渊低头,见自己胸口的符纹正泛着金光,无数根半透明的情丝从符纹里窜出,缠住了玄音子的手腕。
“我说过,我不装了。”林渊一把抓住玄音子的手腕,情丝瞬间缠住对方整条手臂。
他能感觉到玄音子体内有个冰冷的存在在挣扎,像条被烫到的蛇。
林渊冷笑,“想夺舍我?先尝尝什么叫——被遗憾封印的感觉!”
他掌心的符纹突然爆发出强光。
玄音子的惊呼被吞进光里,两人的身影渐渐虚化,只余下林渊的声音在帐中回荡:“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情丝幻境……”
帐外,心锁守灵望着那团金光,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铜铃。
铃音清越,惊起数只夜鸟。
而在那团光里,玄音子正惊恐地发现,四周的幻境开始扭曲——每走一步,都能看见楚灵儿的身影在前方消散,每唤一声,都能听见林渊当年在雨里哭哑的“对不起”。
他不知道的是,这幻境里的每一道锁,都是林渊用最痛的遗憾铸的。
而最致命的那把钥匙,藏在林渊第一次为苏媚擦泪时红透的耳尖,藏在柳诗诗塞给他的第一颗糖葫芦里,藏在楚灵儿说“这次你赢了”时,眼底那团怎么都灭不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