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金光渐敛时,林渊的靴底已陷进松软的云絮里。
这是情丝幻境的核心——他曾在这里困住过自己,如今要困住另一个试图啃噬他心的东西。
玄音子的身影在三步外摇晃,衣角沾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黑雾,可那张脸却在扭曲变幻:先是楚灵儿的杏眼弯成月牙,睫毛上凝着水珠,像极了那年他误闯陷阱时,她浑身湿透却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模样;再是苏媚的丹唇微启,指尖勾着他的腰带,尾音软得能化在风里:“小郎君,抱抱?”;最后竟成了柳诗诗,怀里揣着油纸包的糖葫芦,糖壳在幻境里泛着不真实的亮,“阿渊,这颗最甜的……”
“够了。”林渊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站在原地没动,可脚下的云絮突然翻涌成荆棘,扎进玄音子幻化的裙裾。
楚灵儿的脸瞬间裂开,露出底下青灰的鬼面,“你连朋友的脸都要糟践?”玄音子的声音混着几个女人的腔调,“我是玄音子啊,是和你共饮过野茶、替你挡过刺客的玄音子!”
林渊望着那团扭曲的影子,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半月前在破庙,玄音子替他挡下毒箭时,血溅在他手背的温度;想起三日前夜谈,对方拍着他肩膀说“情丝虽柔,守心则刚”时,掌心的茧磨得他发痒。
可此刻,他能清晰感知到那具躯壳下翻涌的冷——像块泡在冰窖里的铁,裹着温驯的人皮,专等他卸下心防时,刺穿他的心脏。
“朋友不会在我最痛的时候笑。”林渊向前迈了一步,胸口的符纹泛起涟漪,无数半透明的情丝从他指尖窜出,缠住玄音子的脚踝。
幻境里的荆棘突然疯长,将玄音子的影子往云底拖,“那年楚灵儿坠崖,我跪在崖边哭到说不出话,你蹲在我身后——”他的声音发涩,情丝却越收越紧,“你说‘哭什么,她命硬得很’,可你的眼睛在笑。”
玄音子的鬼面终于裂成碎片,露出底下真正的魂体:那是团裹着黑鳞的影子,头颅处泛着幽蓝的光,像团烧不尽的鬼火。
它嘶叫着挣扎,黑鳞刮得情丝滋滋作响,“你以为这些情丝能困我?我是初代命主!是被天道碾碎的命数!”
林渊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突然看见无数碎片在眼前炸开:雪地里,一个穿玄色道袍的男人跪在断剑前,怀里抱着具冰冷的女尸,指尖沾着血在地上写“重生”;荒城里,他捏碎婴儿的命盘,将残魂塞进尚在襁褓的玄音子体内;月光下,他附在玄音子耳边低笑:“等这小子的心锁全解,我就能借他的命,重活一次。”
“原来你不是想帮我。”林渊的指甲掐进掌心,“你是想借我的心锁复活自己。”他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玄音子替你挡了二十年劫数,你就这么糟蹋他的身子?”
黑鳞魂体的动作顿了顿,“他自愿的——这具身子,本就是我挑的。”
“那我偏不如你愿。”林渊反手一拽,情丝如钢索般勒进黑鳞里,“你附在我朋友身上?行啊,我连你一起宠——关在情丝结界里宠,关到你明白,有些债,用命都还不清。”
“小友倒是有几分魄力。”
苍老的声音从云端传来。
林渊抬头,见织梦婆婆倚着根藤杖站在那里,银白的发丝间缠着红绳,腕上的铜铃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响。
她抛来一枚染血丝线,丝线在空中划出金红的光,“这是解锁老祖留下的锁钥,能感应第五重心锁——不过小友得记好,那把锁,锁的是‘背叛’。”
林渊接住丝线,指尖触到线尾的倒刺,像被扎了一下。
他望着婆婆的眼睛,那里映着他自己发红的眼尾,“背叛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面对。”
“说得好。”
另一个声音响起。
林渊转头,见心锁守灵不知何时站在身侧。
它腰间的铜铃还在轻颤,原本冷硬的面容竟有了丝笑意,“你终于懂了。命主之力不在征服,而在承担。”它抬手一点,玄音子体内的黑气突然被抽离,化作那团黑鳞魂体,在半空张牙舞爪却挣不脱无形的网。
林渊望着被剥去黑气的玄音子。
对方闭着眼,面容终于恢复成他熟悉的清俊,眉峰还凝着未散的疲惫——这是玄音子替他守夜时惯有的模样。
林渊伸手按住玄音子的眉心,情丝如流水般涌进对方识海,在最深处织了张半透明的网,将黑鳞魂体困在网心,“你不是喜欢这身子么?行,我让你待着,但得听我的规矩。”他转头对守灵笑,“关着宠,也算宠吧?”
守灵的铜铃轻响,算是应了。
夜风突然卷进幻境。
林渊怀里的染血丝线猛地一颤,像条活过来的蛇,朝着西北方微微昂起头。
他顺着丝线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山脉在夜色中如巨兽蛰伏,山尖的云层里,有血色的雷光若隐若现。
“第五把锁……”林渊捏紧丝线,指节泛白,“等着吧,这次我不光要解开它,还要问问,是谁背叛了谁。”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血色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他眼底翻涌的光——那光里有痛,有恨,有被情丝缠得更紧的、不肯熄灭的火。
帐外的虫鸣不知何时停了。
苏媚翻了个身,鼻尖蹭到林渊的衣角,迷迷糊糊地嗅了嗅,又缩进他身侧。
柳诗诗蜷在角落,小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楚灵儿的剑穗在帐外被夜风吹得摇晃,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应和林渊掌心里,那根仍在轻颤的染血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