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林渊被窗外细碎的脚步声惊醒。
他翻身坐起,见白芷正倚在窗前,发间银簪映着青灰色天光,指尖攥着半片被夜露打湿的花瓣。"他们贴了。"她轻声说,声音里裹着层薄冰般的颤。
林渊披衣走到她身侧。
隔着雕花窗棂,能看见御花园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朱红榜文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
最上头"双封共契申报书"七个大字刚劲有力,落款处五个名字——他认得出楚灵儿的飞白体,李明月的簪花小楷,柳诗诗歪歪扭扭的"柳"字压着苏媚的胭脂印。
最末是自己的字迹,还有白芷的,墨色比他深些,像是下笔时用了狠劲。
"自愿亦违律。"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渊转身,见监察使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玄色道袍沾着露水,戒尺尖端正点着地面,"除非你们能证明此联结非控他人,而是自缚。"他袖口翻涌,露出腕间与天规相连的银环,"三日前我放了半寸银链,今日要看你们能走多远。"
"这还不简单!"
楚灵儿的声音从院外飘进来。
她踩着晨露跑近,发间的铃铛叮当作响,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着座半人高的琉璃牢笼,"我们把他们关进去——不是惩罚,是演示!"她踮脚戳了戳牢笼上的封印符文,"接下来七日,二人不得主动接触外界情丝波动,若仍能维持共鸣而不失控,就证明'双封'不是外放的祸,是内在的秤!"
李明月随后而至,龙纹锦盒抱在怀里,发间龙纹簪闪着幽光。
她走到牢笼前,指尖抚过锁孔:"这是你们的选择,也是我们的赌注。"锁簧"咔嗒"一声,金漆锁头坠在笼门上摇晃,"七日为限,若失败......"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渊,"我亲自解你们的链。"
白芷先跨进牢笼。
琉璃壁在她身侧合拢时,林渊看见她后背绷得笔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他跟着进去,银链在两人腕间轻颤,像是在数心跳。
楚灵儿退到三步外,突然扔进来个青瓷药瓶:"旧伤药,每日卯时服。"她眨眨眼,"别想着用痛来博同情啊——监察使的戒尺可盯着呢。"
牢笼无窗,唯有顶上一方巴掌大的天窗漏进天光。
白芷背对着林渊坐下,裙角在琉璃地上铺成一片雪。
林渊靠在另一侧,能听见她呼吸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三分。
第一天过得很慢,他数着天窗移动的光斑,数到第三十七下时,白芷突然开口:"他们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楚灵儿说'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林渊摸出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在掌心,"李明月说'天规该容人间情',柳诗诗......"他笑了笑,"她往申报书里塞了朵桃花,说'共契要沾喜气'。"
白芷没接话。
直到暮色漫进天窗,她才轻声道:"我昨日在你潜意识里,看见乱葬岗的箭雨。"
林渊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前晚李明月的玉瓶里,白芷看见的那些画面——原来她不是没反应,只是藏得深。"第一千三百四十七支箭。"他说,"每次被射中,伤口就会裂开,血落进泥里,会凝成小蝴蝶。"
琉璃壁突然泛起涟漪。
双封蝶影从涟漪里钻出来,翅膀上沾着血珠似的光:"痛若能具象,早该堆成山了。"它停在白芷发间的银簪上,"可有人替你数过痛的次数?"
白芷的肩微微发抖。
第二日深夜,林渊的旧伤发作了。
他蜷在墙角,冷汗浸透中衣,喉间腥甜翻涌。
这伤是三年前为救楚灵儿挡的蛇毒,每到阴雨天便要发作。
他咬着牙,想把痛往肚子里咽,可银链突然发烫——白芷的意识顺着链传过来,带着薄荷般的凉。
"别走......"他意识模糊中呢喃,"第七次救我的时候,你说过会一直看着我。"
那是三年前的雪夜,他坠崖重伤,是白芷用内力吊着他的命,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
她当时说:"我看着你,你便死不了。"
琉璃壁传来轻响。
白芷跪坐在他身侧,指尖抚过他汗湿的额发。
她的手在抖,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我在。"她解下外衫盖在他身上,"我一直都在。"
双封蝶影再次浮现,翅膀上的光比昨日更亮:"痛不再单向传递——她开始主动承接了。"
第三日清晨,监察使的戒尺砸在琉璃顶上。
林渊扶着墙站起,见监察使悬在半空,手中攥着卷玉简:"有百姓举报苏媚滥用封印,抹除仇家记忆。
经查,施术者确为你。"他目光如刀,"可你在囚中,如何远程施术?"
楚灵儿从人群里钻出来,手里晃着本《双封共契操作守则》:"因为他和白芷的心跳就是服务器啊!"她翻开守则,指着某页,"第九条写了:只要一人清醒,权限共享。
您看——"她举起另一卷纸,"当事人签字画押,副作用写得清楚:'可能梦见对方放辣椒粉泡脚'。"
人群里传来轻笑。监察使的戒尺顿了顿,最终没再追问。
第七夜来得很快。
林渊靠在琉璃壁上,看白芷在月光下补他的外衫。
她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柳诗诗写的字。"明日便要出笼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的雀跃。
白芷没抬头。
她缝完最后一针,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听。"
心跳声透过银链传过来,和他的心跳叠成一片。
林渊忽然觉得有热流从腕间涌上来,银链发出清鸣,化作万千银蝶绕着两人飞舞。
双封图从他们脚下升起,浮在半空流转着光。
"羁绊已成契,非刑可断。"双封蝶影的声音回荡在牢笼里,"他们不再是'被绑定者',而是'共承者'。
天规所禁,是操控;所容,是相守。"
监察使的戒尺"当啷"坠地,裂成两截。
白芷的手垂下来,靠在他肩头。
她的呼吸轻得像片羽毛:"这一次......换我续你的命。"话音未落,便合上了眼。
林渊抱着她,看银蝶穿过琉璃顶飞向夜空。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隐约能听见宫门外传来喧闹——像是有人在搭台子,敲锣打鼓的声音混着人声,飘进牢笼里。
"林公子!"楚灵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快来看!
广场上在搭新台子呢,说是......"
"嘘。"李明月的声音截断她,"等他们醒了再说。"
林渊低头吻了吻白芷的发顶。
天光漫进牢笼,照得银链泛着暖金的光。
他忽然想起前晚在御花园说的话——有些规矩,确实要他们自己来写。
而现在,或许是时候,写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