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固执地响着,第三遍了。苏墨宇猛地从会议记录本上抬起头,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看着他们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总裁突然失态。高级定制的深灰西装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已经泛白。
"苏总?"特助小王轻咳一声提醒。
苏墨宇没理他,按下接听键。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那里还留着林溪然上午打翻咖啡时烫出的浅褐色印子。
"喂?"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沙哑。
听筒里先是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然后是林溪然那种刻意放平的语调:"苏墨宇,我在你公司楼下。现在有空吗?想把话说清楚。"
苏墨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肯定是抱着双臂站在大厅旋转门附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风衣下摆,就像七年前每次等他放学时那样。
"现在方便。"苏墨宇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站起来,钢笔从大腿滑落,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划出一道黑色弧线,"我马上下来接你。"
"不用了。"林溪然打断他,"我十五分钟后到你公司楼下咖啡厅等。"电话直接挂断,忙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尖锐得刺耳朵。
苏墨宇捏着发烫的手机站在办公室中央,脑子有点懵。七年了,他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但从没想过是这样,她像讨债一样主动找上门来。他走到落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表面,视线投向楼下熙攘的街道。初夏的阳光很好,亮得晃眼,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里,他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总?"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秘书秦助理的声音透着犹豫,"下午三点的董事会......"
"推迟。"苏墨宇打断他,抓起办公桌上的车钥匙,"推迟到四点半,跟各位董事说抱歉。"
"可是合同方代表......"
"让他们等。"苏墨宇的声音不容置疑。他扯松领带往电梯口走,白色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上那道七年前留下的疤痕——当年为了保护林溪然的画具不被混混抢走时被碎玻璃划破的。这些年他留着这道疤,就像留住了那个没说出口的承诺。
电梯下降到十五楼时突然轻微震动,苏墨宇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手机又震了一下,显示夏语发来的微信:【她真去了?溪然那脾气,你悠着点,别又吵起来】
苏墨宇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冲出旋转门。六月的风带着潮湿的热浪扑在脸上,广场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形成短暂的彩虹,像极了林溪然画里的风格。他穿过马路,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电话里她声音里那股强作镇定的颤抖。七年不见,她学会了把情绪藏在平静的表面下,这点跟他一模一样,两人都成了戴着面具过日子的人。
走进"星巴克"的时候,风铃发出细碎的响声。午后的咖啡店人不多,冷气开得足,玻璃窗上蒙着层薄薄的水雾。苏墨宇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林溪然。
她今天没化妆,马尾松松地扎在脑后,碎发贴在额角和脸颊。身上那件卡其色风衣是他送的毕业礼物,大学时她总说太贵舍不得穿,现在衣角却沾着不知从哪蹭来的草屑。桌上放着杯没动过的香草拿铁,旁边摆着那支眼熟的银质书签,当年他跑遍七条街才买到的星轨样式。
苏墨宇走过去时,注意到她正用吸管尖戳着杯壁,一圈一圈地划着圆弧,跟大学时等他画稿时的小动作一模一样。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头发上,挑染出几缕浅棕色,不知道是故意染的还是岁月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林溪然抬头看见他,眼神明显晃了一下,握着吸管的手停在半空。
"我还以为要再等半小时。"她把脸转向窗外,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但苏墨宇注意到她捏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发白。
苏墨宇在她对面坐下,把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接到电话就下来了。"
"是吗?"她扯了下嘴角,目光落在他没系领带的衬衫领口,"苏总现在可是大忙人,哪有空见我这种小人物。"
"别这么说。"苏墨宇往前倾了倾身子,"溪然,我们......"
"别叫我溪然。"她突然打断,声音紧绷,"我跟你没那么熟。"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苏墨宇心里。他看着桌上那杯几乎没碰过的拿铁,奶泡已经消了一半,露出深褐色的液体表面。
"那张设计图,"林溪然把星芒项链的设计图推过来,设计图边缘被磨得起了毛边,看得出来被反复翻过,"到底怎么回事?别跟我说是巧合。"
苏墨宇的目光落在设计图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杯壁上很快凝结了一层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滑落,在桌面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不是巧合。"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那个星星的图案......"
"不要跟我提星星!"林溪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桌两个女人抬头看过来。她立即意识到失态,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平静,"苏墨宇,我们现在把话说清楚,从此以后......"
"跟我来。"苏墨宇突然站起身,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腕。林溪然的皮肤比想象中凉,沾着颜料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你干什么!"林溪然想甩开他的手,苏墨宇却抓得死紧,指尖几乎要陷进她的皮肉里。七年前图书馆那个雨夜,他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腕往伞下拖,怕她淋雨感冒。那时候他的手掌宽厚温暖,现在却带着成年男人特有的粗糙和力度,不容拒绝的强硬感。
"有东西给你看。"苏墨宇拉着她站起身,"看完之后,你想怎么样都行。"
林溪然挣扎不动,索性任由他拉着穿过咖啡店大堂。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她能感觉到身后指指点点的议论声。顾不上这些了,七年的疑问和委屈在心里翻江倒海,只要能知道真相,这点难堪又算得了什么。
苏墨宇的车就停在路边,黑色的宾利低调奢华,跟他现在的身份很配。坐进副驾驶时,林溪然的手指碰到真皮座椅,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苏墨宇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点,没说话,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车厢里死一样的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冷气声。林溪然扭头看着窗外,街景飞速倒退,像她那些被时间碾碎的记忆碎片——七年前画室里的笑声,毕业礼那晚的眼泪,收到第一本出版合同的激动,以及每次在画册上画下星星时的心酸。
苏墨宇把车停在一栋三十多层的玻璃幕墙大厦前时,林溪然才发现这是市中心最高档的商业区。他泊好车,直接领着她走进电梯,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这里是......"
"到了你就知道。"他语气生硬,却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脸颊。林溪然下意识想躲,动作却慢了半拍。这短暂的触碰让她心跳漏了一拍,脸上烫得厉害。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超重感压得耳膜发闷。林溪然盯着楼层数字从1跳到36,金属门缓缓打开的瞬间,她的呼吸凝滞了。
整个顶层没有隔断,开阔得像一片天空。巨大的落地窗环绕四周,城市全景尽收眼底,高楼大厦都成了脚下的模型。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画作,每一幅都用特制的玻璃相框装裱着,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
林溪然的目光突然被正中央的展示墙牢牢吸住,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过去。
墙上挂满了她的画。
不是她正式出版的作品,全是大学时期的涂鸦和习作——图书馆窗台前的速写本残页,被雨水打湿过的水彩稿,甚至还有那张她自己都忘了画过的星空草稿。每一幅作品右下角都标注着日期,精确到哪年哪月哪日。
最新的那幅是2023年3月,她在签售会上随手画的小插画,当时觉得画得不好就扔掉了。现在被装在最高的位置,玻璃相框底边刻着一行小字:"溪然的第368幅星空,终于等到银河。"
林溪然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玻璃表面,指尖在画中一颗星星的位置停住。这幅画是她大三那年的课堂作业,画的是猎户座流星雨,当时被美术老师批得一文不值,说她"用色混乱,情绪大于技巧"。
"你怎么会有这些?"她的声音发颤,转身看向苏墨宇,"这些画明明都......"
"你以为被撕掉的画都丢进垃圾桶了?"苏墨宇走到她身后,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声音有点沙哑,"你大学四年扔在画室废纸篓里的画,被你揉成团丢进垃圾桶的草稿,我全捡回来了。"
林溪然猛地回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你跟踪我?"
"没有跟踪。"他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打开旁边独立展厅的玻璃门,"我只是......总会在画室外面等你关灯离开后,再......"
林溪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解释上,独立展厅中央那个半人高的玻璃展柜让她的呼吸瞬间停止——里面不是名贵珠宝,也不是艺术珍品,而是满满一柜子的"垃圾"。
褪色的便利店收据,每张上面都圈着她喜欢的樱花味奶茶记录;图书馆借阅卡按日期排列整齐,恰好是她选修天文课的那个学期;甚至连她当年丢掉的、觉得画砸了的废稿都被精心裱在防虫玻璃框里。
靠墙的位置,单独放着一个展柜。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七十二支马克笔,都是她大学时常用的牌子,笔尖磨损状况各不相同,显然是被频繁使用过的痕迹。展柜下方的铭牌上写着:"2016-2023,寻找你的星轨。"
林溪然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最底层那个被有机玻璃单独保护的物件上。那是一本边角磨损的素描本,翻开的页面上是七年前她画的苏墨宇侧影,当时觉得画得不像,随手丢进了废纸篓。现在上面却多出了用钢笔补的几笔,把她没画好的下巴线条补得完美无缺,旁边还有一行极轻的小字:"2016.6.23,第七次修改。"
林溪然的手指抚上冰凉的玻璃,对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展示柜的金属边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苏墨宇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沙哑,"毕业前那周,我爸突然进了ICU,家里所有资产都被冻结。那时候我甚至付不起医院的押金,每天打好几份工,根本没脸见你......"
林溪然猛地转过身,撞上他的目光。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两人呼吸交缠,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须后水味,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气息。